哪怕是個鐵石心腸瞧着,也定覺得跟在割肉似的疼。
百裡屠蘇慌亂了一陣,這才有一絲輕顫地從懷中拿了一張絲巾遞上。
歐陽少恭深深吸上一口氣,還是接受了百裡屠蘇的好意。
輕輕拭去眼淚,眼眶微紅。
百裡屠蘇看着,覺得他的心都被揪着疼。
歐陽少恭緩緩地深呼吸着,調整着他的情緒。
百裡屠蘇卻在心疼中覺得鼻子有些發酸。
沉默就在兩人之間蔓延。
忽而,一聲“叮~”打破了這一室沉默。
百裡屠蘇循聲望去,發現竟在這間屋子的西北角落有了一隻時鐘。
古銅色。
似乎是由什麼機關做成的。
由好幾個沙漏組成。
這個時候,沙子正好填滿一個上方刻着亥時的沙漏。
這東西...
他之前并沒有在他的房間裡見過。
慢慢地,他才回過了味來。
想明白這是為何之後,一時之間,百裡屠蘇這心頭就像是打翻了個五味瓶。
滋味極其複雜。
歐陽少恭漫不經心地瞥了百裡屠蘇一眼,繼而又動作稍大地回過身子去看了一眼那個時鐘,這才滿眼認真地看着百裡屠蘇道:“此刻已是亥時正,屠蘇你感覺如何?”
百裡屠蘇一怔,再暗暗一想,甚至去暗暗感受了一番,心頭此刻不知道是在緊張,還是在希冀:“...好像就是有點熱,并沒有别的什麼感覺。”
歐陽少恭溫柔地按上百裡屠蘇的手背,目光堅定:“我就在你身邊守着,有什麼不舒服的,立刻告訴我。”
此刻,曾經那些已經組織好的拒絕的說辭,完全飛到了九霄雲外去。
百裡屠蘇隻有一句:“好。”
随着時間的推移,越發接近百裡屠蘇應該煞氣發作的時間。
但煞氣在百裡屠蘇的體内波動卻相比以往要輕了很多。
甚至于此刻,百裡屠蘇還能穩穩地坐在凳子上。
這不由讓百裡屠蘇的内心既産生了期待,也産生了一些忐忑。
歐陽少恭就在一旁坐着,靜靜地陪着。
偶爾還打量着百裡屠蘇的周身,像是在觀察着百裡屠蘇的情況。
百裡屠蘇忽而皺了一下眉頭,歐陽少恭連忙起身:“沒事吧?”
百裡屠蘇搖了搖頭。
歐陽少恭往床榻上看了一眼,又往時鐘的方向看了一眼,稍稍躬身:“屠蘇,去床上坐着吧~”
此時,百裡屠蘇的煞氣波動稍微強烈了一些。
想到以往煞氣發作的情況,百裡屠蘇接受了歐陽少恭的提議。
緩緩站起身來,去了床榻上盤腿坐下。
歐陽少恭也跟着走了過去,卻僅僅隻是在床邊站着,一副随時候命的樣子。
慢慢地,一抹淺紅浸染上了百裡屠蘇的脖子、臉頰、耳朵。
百裡屠蘇的氣息也跟着稍微短促了些。
但比起以往的煞氣發作,百裡屠蘇也确實覺得輕松了很多。
子時,一天之中,陰氣最為濃郁之時。
百裡屠蘇忍不住地開始喘着粗氣:“呼~呼~呼~”
歐陽少恭緊張地向前一步:“可是煞氣開始翻湧了?”
百裡屠蘇擡眼看向歐陽少恭,擺了擺手:“有一些,但是不嚴重,我現在尚且清醒。”
歐陽少恭并不怎麼相信百裡屠蘇的話:“可否讓我為你診一下脈?”
百裡屠蘇一怔:“少恭...”
垂下了頭去:“這還是算了吧。這煞氣發作完全不受我自己控制。我怕萬一...”
抿了一下唇,擡眼看向歐陽少恭,滿眼緊張:“萬一傷了你,這該如何是好?”
歐陽少恭卻不以為意得很:“無礙,你現在不是清醒的嗎?”
百裡屠蘇微微垂了眼睫,用沉默作為抗拒。
歐陽少恭輕輕笑笑:“你放心,若是有恙,我會立刻躲開的。再說,診脈也就須臾的事,不會出事的。”
但歐陽少恭的解釋,并沒有化解百裡屠蘇的拒絕。
眼瞧着百裡屠蘇并不願意如此,歐陽少恭的眉眼間都是為難。
頓了一頓,這才柔柔地問道:“...如此,我懸絲診脈可好?這樣不僅我可以随時監測你的脈象變化,且也可在你認為安全的範圍以外?”
百裡屠蘇忖度了半晌,才應了下來:“...好。”
歐陽少恭依言從懷中取出絲線,遠遠地遞給百裡屠蘇。
百裡屠蘇拿過絲線,綁在了手腕上。
歐陽少恭拿着絲線的另外一頭,來到房間的西邊。
一手拉着絲線,将絲線繃直。
一手若尋常情況診脈一般,三指并放于絲線之上。
斂眉肅穆。
越發接近以往煞氣發作最嚴重的時候,百裡屠蘇的呼吸越來越重。
“嗬~嗬~嗬~”
甚至頗有些氣喘如牛的味道。
臉頰、脖子、耳朵變得更紅。
汗水也跟着滾落。
但這個時候,百裡屠蘇卻沒有用修為去壓制。
百裡屠蘇感覺,這個時候其實很像那些尋常的小孩在發燒。
隻是周身确實滾燙。
但煞氣卻還不如早間波動的劇烈。
百裡屠蘇心頭的那一絲希冀又微微燃起。
時間在一點一點地過去。
百裡屠蘇除了覺得熱以外,并沒有其他太過明顯的感覺。
歐陽少恭一邊看着百裡屠蘇的種種表現,一邊也在看着沙漏。
見得沙漏已經來到了醜時,便收了手,一邊收着絲線,一邊來到床邊:“屠蘇,你沒事吧?”
此刻,百裡屠蘇就像是從水裡打撈上來的一樣,衣服完全被汗濕。
嘴唇有一點泛白,目光也輕微有些渙散:“...沒事,就是有些虛乏。”
“...”歐陽少恭沒有搭話,隻是坐在了床邊,伸手将百裡屠蘇手腕上的絲線取下。三指按脈,仔細感受。反複三次之後,歐陽少恭看向了沙漏,“屠蘇,已經過了醜時正了。”
百裡屠蘇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看向沙漏,又看向歐陽少恭:“...意思就是...成功了?”
歐陽少恭回過頭來,微微點頭:“約莫如此。”
手輕輕搭上百裡屠蘇的肩頭:“這次你感覺如何?”
百裡屠蘇淺淺皺眉,回味了些許,這才道:“感覺比以往煞氣發作好了很多,僅僅就是感覺到熱和頭腦暈眩,還有就是體倦乏力,如同尋常的發熱那般。”
輕輕抿了一下唇:“或許比尋常的發熱要嚴重些。”
腰脊徹底松了:“其餘的,倒是沒有太大的感覺。除此以外,就是感覺好像很累似的。”
“太好了!”聽到百裡屠蘇這麼說,歐陽少恭的眼睛中閃耀着自豪和興奮,說着,忍不住地捏了捏百裡屠蘇的肩頭,“若是如此,以後屠蘇也就不用那麼辛苦了!”
百裡屠蘇其實也沒有想到,歐陽少恭竟真的能夠給他解除那麼多痛苦,眼睛裡浸潤上了感謝和崇拜:“多謝少恭。”
歐陽少恭這次可沒客氣。
順順當當,理所當然地接受了“病人”的感謝。
輕輕拍拍百裡屠蘇的上臂,關懷道:“你這會兒還有力氣嗎?若是有的話,不妨去洗個澡再休息,如此也舒服些。”
百裡屠蘇微微側了臉,隐約有些羞赧:“我現在沒什麼力氣了,想歇着了。”
“如此,你便好好歇着吧~”歐陽少恭緩緩站起身來,“今晚,為防萬一,我還是在這裡陪着你。”
百裡屠蘇連忙仰起頭來:“少恭,你回房去休息吧~煞氣發作的時間是一定的,不會反複的。”
“究竟你是醫生,還是我是?”歐陽少恭清淡地輕輕揚了一下眉。
微微笑笑,柔和得像是冬日裡的太陽:“一切都聽我的。”
歐陽少恭的笑似乎就帶有一種令人心安的魔力。
原本百裡屠蘇還想拒絕的,但卻在這樣的笑容中,還是應下了:“...好~”
百裡屠蘇就這麼看着歐陽少恭将絲線收好,來到屋子北面的位置,将羅漢床收拾出來,又去衣櫥抱了一床被子和褥子出來鋪好。
背過身去,姿勢極為優美地褪去外袍和中衣,搭在羅漢床的一處扶手之上。
緩緩來到羅漢床邊坐下,伸手拉開束着頭發的絲帶。
一刹,那滿頭青絲沒了束縛,便四散開來。
極像一抹瀑布。
随手将發帶擱在枕邊。
轉頭發現百裡屠蘇還愣在那裡,就直直地看着他。
面上什麼都沒有,心底裡的嘴角卻勾上了天。
站起身來,來到衣櫥,給百裡屠蘇尋了身裡衣。
來到床邊,将裡衣在百裡屠蘇的眼前晃了晃。
百裡屠蘇回過神來,才發覺歐陽少恭給他拿來了裡衣。
更羞赧了些。
一把拿過裡衣。
歐陽少恭收回手來,微微搖了搖頭:“若是不喜歡喝藥,就該保重自身。如此穿着汗濕的衣服,是極容易生病的。你剛剛才煞氣發作過,身體還虛弱。莫要讓我擔心。”
百裡屠蘇低下了頭,眼神亂晃。
嘴裡咿咿呀呀地應着。
耳尖已經徹底被燒紅了。
歐陽少恭勾勾嘴角,來到羅漢床邊,躺了上去。
拉過被子,閉上了眼。
聽到腳步聲停了,百裡屠蘇才小心地擡眼。
發現歐陽少恭已經躺在了羅漢床上,幾乎沒有了聲響。
這才小心地拉過床簾,将裡衣換了。
又小心地拉開床簾,蹑手蹑腳地把髒了的衣服放進髒衣筐中。
也躺在了床上。
枕着手臂,看着床頂,回憶着這次煞氣發作的情形。
忽而,百裡屠蘇有了一種感覺——既然歐陽少恭能夠将煞氣的發作壓制到如此地步,豈不是在醫藥方面比師尊都技高一籌?如此...他和陵越之間,是不是...還有以後?
可...
肇臨的死...
那晚...
肇臨他...
這...
不可否認的是,無論對方到底要做什麼,現在肇臨死了,他也逃了,陵越也需要給天墉城一個交代。
一切...
好像都回不去了。
可是...
一切的根源,都在煞氣這個事情之上。
若是在歐陽少恭的幫助之下,真的能夠去除煞氣,是不是很多事情其實也就能夠迎刃而解了呢?
許是太累,百裡屠蘇原本還想多想想的,卻抵擋不住那種困意,還是沉入了夢鄉。
聽着悠長起來的呼吸,歐陽少恭一下睜開眼,嘴角微勾——呵~果然!有了幽都這靈女的來自女娲這大地之母的靈氣,确實是事半功倍啊~
瞥向百裡屠蘇的床榻——呵~百裡屠蘇你真以為煞氣的發作會就此止步嗎?不把你捧上天,你又怎麼會摔得慘呢?吾的器皿~你終有一天會支離破碎!就讓你這個器皿再好好地豢養豢養吾被那煞氣影響了的魂魄吧~終有一天,吾将應悭臾之約,坐在他的龍角之上,乘奔禦風,遨遊六界!吾也将成為這六界的主宰!到了那時,還會被你那個劍仙師父絆住手腳嗎?笑話!那時,他也會聽命于吾!吾倒想看看,他曾一心想要做的事情,若是發生了如此奇妙的變化,他又将會是何等光景?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撓吾的計劃!當真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