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當~”一聲。
如此聲響,一下不僅鎮住了尹千觞殺豬般的嚎叫,也鎮住了歐陽少恭那一臉的嫌棄,以及那雙粗通情事的杏眸。
一時之間,闖入房間的百裡屠蘇與上半身光溜溜卻一大堆青紫痕迹趴在歐陽少恭床上的尹千觞以及正坐在床邊穿戴整齊雙手搭在尹千觞腰間略略有點懵的歐陽少恭,面面相觑。
詭異的靜默瞬時蔓延。
百裡屠蘇的臉一下漲得通紅。
他瞬時明白過來,那尹千觞為何是那般殺豬般的嚎叫。
畢竟...
他曾經也有過這種糟糕的經曆。
再一看衣冠楚楚的歐陽少恭。
他還是想要相信,歐陽少恭對巽芳的深情不移,但...
同是男子,也能體會有些身不由己。
尤其,方才尹千觞的嚎叫之中,歐陽少恭正是那個做下壞事的人。
雖然歐陽少恭看起來極為不像這種人。
可...
一時之間,百裡屠蘇的面色可以稱作古怪。
愣是這喉頭滾了又滾才勉強控制住那略有些僵硬的身軀。
歐陽少恭眨了眨眼,好似才反應過來,立刻站起身來,急色解釋:“屠蘇,你不要誤會~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然而,百裡屠蘇卻立刻垂下了眼去,什麼都不敢看:“抱歉~”
說罷,風一樣地跑了。
還不忘給歐陽少恭把門關好。
一路沖回他的房間,内心那叫一個波濤洶湧,遲遲不能平靜。
察覺到百裡屠蘇已經離開得很遠,歐陽少恭才轉過身來,拎住了尹千觞的下巴,微微眯眼:“玩夠了?”
尹千觞擡手抓住歐陽少恭的小臂,眼神迷離:“薄面的少年郎可比少恭更妙~”
歐陽少恭的眼中立刻閃動着危險:“是嗎?”
“開個玩笑~”尹千觞嘿嘿一笑,又指了指門外,“現在追出去解釋,還來得及哦~”
歐陽少恭狠狠地瞪了這皮了一把的大型犬一眼,這才松開了尹千觞的下巴,站直身子,從袖管裡取出一張絲巾來,将手擦了擦,随手把絲巾往床尾一扔,語氣和緩:“好好休息,我去去就來。”
尹千觞側過身子而躺,以手支頭,笑得甜蜜:“好~我等你~”
歐陽少恭轉身而去。
直到歐陽少恭的身影消失不見,尹千觞才抱了歐陽少恭的枕頭,笑個不停。
果然,牛鼻子就是有趣~
歐陽少恭來到百裡屠蘇的房門前,并未若以前一樣,直接推門而入,反倒是極有禮貌地敲了敲門。
“叩叩叩~”
似乎略有一絲來解釋請罪所以得有點誠意的味道。
敲門之後,歐陽少恭并未得到任何的回應。
眼珠輕輕一轉,繼而将聲音放得溫柔和無辜:“屠蘇,我可以進來嗎?”
此刻,臉色爆紅的百裡屠蘇都恨不得找個地縫給鑽下去了:“我...我休息了。”
歐陽少恭一瞧那亮晃晃的燈光,笑得像一隻狐狸。
隐去笑容,不客氣地推門而入。
“吱嘎~”
正坐在正房圓桌旁雙手捂臉的百裡屠蘇完全沒想到歐陽少恭會這麼幹,那雙杏眸都給瞪圓了:“少恭你...”
歐陽少恭沖着百裡屠蘇眨了一下眼,算是相對委婉地挑破了百裡屠蘇的話:“若真休息了,何必應我?”
百裡屠蘇的臉色更紅,那雙杏眸也止不住地亂晃,更加窘迫了。
歐陽少恭進得屋來,卻并未将門關上,來到百裡屠蘇身旁坐下,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來,抿上一口,才幽幽解釋道:“屠蘇,方才那位是我的摯友,尹千觞。我們一個好動,一個好靜。他喜歡喝酒,喜歡四處去走。他想着,我一直窩在這裡,每走一個地方,就會給我寫一封信,告訴我,他在哪裡,那裡是什麼模樣。我這處,他十分熟悉,也常常當個不速之客。昨晚,我帶着醉酒的你回來之後,才從付叔那裡知道,他竟在我們出門之後不久就來了府上。他不小心閃了腰,找我幫他弄弄。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雖然作為醫者并不應該,但在此時,歐陽少恭的臉上卻多了一絲赧然,言語間也有些晦澀:“他...常常走馬章台,那些痕迹是他與其他人的。我與他,僅僅隻是摯友。”
聽了歐陽少恭的解釋,百裡屠蘇的面熱退了不少。
隻是...
百裡屠蘇擡眼看向歐陽少恭,有點疑惑,但卻不張口。
或許也是隐約的,張不開口吧~
歐陽少恭一下明白過來,這百裡屠蘇到底疑惑在哪兒,将那‘走馬章台’換了個相對來說通俗一些的說法:“他是個風流男子。”
百裡屠蘇将歐陽少恭的用詞慢慢在心底裡轉了一圈兒,才明白過來歐陽少恭那話的意思,雙頰又變作了火燒雲,眼睫微顫,頗似受了驚的鹿:“...哦~”
歐陽少恭擡手似好哥們兒一般地按了按百裡屠蘇的肩頭:“這樣,明日我介紹你們認識。你與他可以切磋切磋。他也是個用劍的。劍術,我也說不上好壞。你們比過就知道了。”
百裡屠蘇确若那受了驚的鹿,被歐陽少恭一碰,還差點彈開:“但...他不是閃了腰嗎?”
歐陽少恭趕忙收回手來,體貼得甚至稍微往後仰了一點身子:“是啊~所以,你們要比過,還得等他腰好了再說。”
百裡屠蘇偏過頭去,内心有一點說不上來的感覺:“少恭,你和他...”
歐陽少恭将那百裡屠蘇的動作細細一瞧,再将百裡屠蘇那尚未說完的話在心頭按照百裡屠蘇的特點補充完整,想起頭晚那尹千觞對元勿的介意,一下明白過來,這百裡屠蘇到底在别扭個什麼勁兒,眉梢都染上了輕快:“在衡山那裡認識的。在去天墉城之前,我到衡山附近去遊覽。聽說,那處有個酒肆的酒釀的很不錯,便起了貪杯的心思,也就去了。那時,酒肆正在搞活動。誰能夠喝完他家的烈酒二十碗,誰就能夠免費獲得他家的烈酒三壇。千殇是個極愛酒的人,那時就跟人拼酒。我前去的時候,比賽正酣。這喝酒的心思都淡了去,反倒是被這比賽挑起了興趣。那酒肆釀的酒着實醇香,但也着實醉人。眼見着他都醉得眼神迷糊了,還盯着老闆的酒壇子看,我便知道,他想要。如此,也就幫着把剩下的七碗酒給喝了,幫他把那三壇酒給赢下來。雖然比賽是赢了,但他可醉得七葷八素,害我照顧了他好幾天。我們大概就是這樣不打不相識了。之後,彼此之間也很談得來,也就成為了摯友。”
百裡屠蘇也說不清是為什麼,但就覺得歐陽少恭和尹千觞格格不入:“可...”
然而,歐陽少恭卻對這麼一段關系感到十分愉快:“嘻~千殇這人隻是看上去不羁了些,但他确實是個好人。”
百裡屠蘇的眼睫打了個顫,想起陵越的有些話來,隻得對歐陽少恭應下:“哦~”
但在内心中,卻又确實對歐陽少恭能夠結識這樣的人感到不可思議。
甚至略有一絲荒誕。
歐陽少恭迅速打量了一番百裡屠蘇的神色,緩緩站起身來:“夜深了,早些歇着吧~”
百裡屠蘇依舊沒看向歐陽少恭,但還是接受了歐陽少恭的好意:“嗯~”
歐陽少恭再看了一眼窘迫得那裡衣領口都給汗濕了的百裡屠蘇,翩然而去,還貼心地為百裡屠蘇關上房門。
踱步往房間而去之時,歐陽少恭也在心頭搓撚着這百裡屠蘇的反應。
笑意就那樣挂在歐陽少恭的嘴角。
又是剛一回房,這尹千觞那不懷好意的調笑就傳了來:“這麼快,就蒙混過關了?”
歐陽少恭來到内室,說得直白:“他心裡有疑問,給了答案,自然也就行了。”
尹千觞眼珠子一轉,那江湖浪子的痞态畢現:“明天,是不是我還得好好見見他?”
言罷,還朝着歐陽少恭飛了個壞笑的小眼神兒過去。
“當然。”尹千觞那樣子,看得歐陽少恭幾近咬牙切齒,“還是以殘~花~敗~柳~的模樣~”
床簾落下的同時,也傳來尹千觞恨不得立地自戕的驚呼:“少恭!”
尹千觞簡直有苦難言。
不就是皮了一下嗎?
不就是逗了一逗少年郎嗎?
不就是那個...叫聲惹了人嗎?
不就是嘴上對元勿有點微詞嗎?
不就是被幾個女子給占了點便宜嗎?
怎的就這樣招惹歐陽少恭?
早曉得就不來了!
再這麼下去,怕是這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歐陽少恭走後,百裡屠蘇臉上的熱度也慢慢退了。
百裡屠蘇抱臂趴在桌上,下巴搭在手臂上。
眼睛跟着失了焦。
也不知何時,那雙杏眸才閉上歇息。
翌日,百裡屠蘇正在半夢半醒之間,這歐陽府的小厮就來了。
百裡屠蘇慢慢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發覺這光還有點刺眼,便順口問了一句,是什麼時候了。
小厮告知百裡屠蘇,此時已經是接近吃午膳的時間了。
聽得這個答案,百裡屠蘇立刻瞪大了眼。
這...
這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來到這紅塵,竟這樣放松?
竟...
蓦得一股涼意竄上百裡屠蘇的背脊。
百裡屠蘇是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來了,拒絕了那些小厮,似是一陣風一樣地打理妥帖,趕緊去了餐廳。
剛一進門,就見得歐陽少恭已經坐于主位。
有點病色的尹千觞坐于客位首位。
發覺平時的位置被霸占,百裡屠蘇還愣了一瞬。
最後隻是默不作聲地走到圓桌的另一側去,依舊選了歐陽少恭身旁的位置坐下。
隻是那眼眸之中的冷然,隐隐約約。
歐陽少恭瞧着百裡屠蘇來了,悠悠站起身來,正欲介紹,卻發覺百裡屠蘇有點不同尋常。
這種不同尋常,實際也是歐陽少恭所期待的。
歐陽少恭自然心情也不錯。
尤其看到百裡屠蘇還是選了他身旁的位置,心裡的那隻狐狸笑得就差沒有翻肚皮了。
“屠蘇,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我的摯友,尹千觞。”待得百裡屠蘇來到身邊,歐陽少恭才笑着指了指身旁的尹千觞,佯裝正經,“一個浪子~”
“少恭!”尹千觞一下皺了眉。
憋屈得很:“哪有你這麼埋汰我的?”
尹千觞看向百裡屠蘇,眨眨眼:“嘿嘿~你别聽少恭瞎說~我是個好人。”
百裡屠蘇面色清冷,并不看尹千觞:“...嗯。”
“你别不信啊~我真是...”尹千觞一瞧,這還了得?這分明就是不信啊!趕忙解釋。
然而,百裡屠蘇連眼睫都沒動一下。
尹千觞一把按住桌子,準備起身去到百裡屠蘇身邊,跟百裡屠蘇做個兄弟,但一動就臉都皺做了一團,捂住腰,痛苦得就差沒去死了:“呃...”
歐陽少恭一驚,一眼瞪過去,語氣略略還有些嚴厲:“你在折騰什麼?這腰是要還是不要了?”
百裡屠蘇的眼睫打了個顫,雖然擡起了一些眼來,但還是不看那個要死不活的人。
甚至在此刻,百裡屠蘇的鼻息還隐約昭示着某種罪有應得之意。
“要要要~”尹千觞立時一臉狗腿,隻是那眉眼間還存有痛色。
又看向冷面的少年,悄悄指了指歐陽少恭,笑得像個地痞:“瞧他~跟個老媽子似的~”
說着還閃給百裡屠蘇一個求認同的眼神。
歐陽少恭的聲音裡全是冰碴兒,頗有些忍無可忍,無需再忍的咬牙切齒之意:“尹~千~觞~”
“哪有那麼漂亮的老媽子~”尹千觞趕忙朝着百裡屠蘇眨眨眼,“你說,是吧?”
百裡屠蘇别過眼去,才不要理這種混不吝。
“屠蘇,莫要理他。”歐陽少恭緩下臉色,輕輕按了按百裡屠蘇的肩,語氣也跟着軟下,“他這人,除了嘴甜,其餘的一無是處。”
百裡屠蘇深以為然。
尹千觞瞪大了眼,正想解釋:“我...”
卻被歐陽少恭冷淡地睨上一眼:“嗯?”
尹千觞瞬間慫了,一臉的讪笑:“是是是~少恭說的都對~”
小心地偷偷觑着歐陽少恭的臉色,生怕這玩笑開過了,今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歐陽少恭小小白了尹千觞一眼,這才坐下身來,對百裡屠蘇和顔悅色道:“屠蘇,我們開飯~”
百裡屠蘇回轉目光,淺淺點了下頭:“嗯。”
拿起筷子,開始用餐。
但這麼一頓飯卻吃得頗有些不知該如何形容。
百裡屠蘇總感覺尹千觞對歐陽少恭的态度,以及歐陽少恭對尹千觞的态度有點說不出來的奇怪。
但想起歐陽少恭的話,又覺得或許是他想多了。
總之,這心頭不平靜,這飯菜也不會香。
飯後,歐陽少恭稍稍扶着尹千觞,往中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