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端忽覺十分窒息。
他并未想到,居然事情還出現了這等局面。
暗自運功,打算壓下口中隐隐的腥甜。
然而,劍氣,妖氣,魔域的氣息攪在一起,陵端的修為當真有些力有不逮。
甚至在這一刻,他就像被這些氣息給釘在了原地似的。
眼前極為清淺的有一點模糊。
風晴雪一瞬睜大了眼。
這...
怎麼...
這種劍意...
愣愣地看向陵越。
芙蕖說過,天墉城的劍意為‘純’,‘簡’,‘利’。
這...
焚寂...
一時之間,風晴雪都有些恍惚了。
忽而,符水若沸騰的水般,起伏不定。
壓迫感也越來越強。
明羲子索性遣散了所有人,隻留了幾個他的親傳弟子。
陵越上前一步,抿了抿唇,還是有了一絲憂心。
水下,狼妖化作了人身,嘴角有一絲殘血,看向百裡屠蘇的眼神,終于變作了欣賞:“你小子有種!”
百裡屠蘇面無血色,拄着劍單膝跪地,氣喘如牛的同時,咳血連連。
這是存了死志的搏殺。
不留後手的同時,全然放棄防禦。
存着同歸于盡的心思。
隻是,心間仍有流連。
那雙杏眸中,甚至浸出了一滴淚來。
師兄...大概還真是一語成谶了...
不過,他一點也不後悔。
你留,他走,本就是最好的結局。
隻盼望師兄能夠尋妙法長老,求那無情道的法門,當真...
百裡屠蘇心中正沉郁,狼妖卻在這時強攻而來。
不得已,百裡屠蘇隻得強提精神應戰。
在身體上攻擊的同時,狼妖也用語言挑逗。
百裡屠蘇那深藏在心底深處的野獸,終于...掙脫牢籠...
等待的時間,确實有些久了。
符水又遲遲沒有平靜下來。
氣息的壓迫也越來越重。
陵越的手心浸出了些汗來。
再往前幾步,就站在符水邊上。
甚至是有些不符合他性情的,來回踱步。
眼見的焦心。
陵皎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沒動。
明羲子緊了緊手中的拂塵,手心之中也浸出了些汗來。
符水此起彼伏,戰況激烈。
陵端實在受不住這等氣息的肆虐,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陵皎耳尖輕動,小心地環視周圍一眼,不動聲色地後退着,往陵端的方向而去。
風晴雪忽覺喉間刺癢,腥甜就在口中蔓延。
陵越緊緊看着符水,左手拇指甚至是搓揉起了鷹翅戒指來。
再一次的沸反盈天之後,狼妖委頓在地,喘息不已,污血已經将胸前染做晚霞。
百裡屠蘇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幾乎生死一線。
狼妖那雙雪亮的眸子裡,既有大戰過後的疲憊,也有釋然的輕松,還有對百裡屠蘇的那麼一絲欣賞。
隻是話到嘴邊,卻有些不怎麼動聽:“作為凡人,能夠傷到本座,确實不錯~”
勾勾嘴角:“最後,本座也沒什麼可送你的~”
狼口微張。
一隻褐紅色的内丹就自狼妖體内飛出,根本不問百裡屠蘇的同意,直接陷入了百裡屠蘇的眉心。
百裡屠蘇痛苦地仰起脖子,額間青筋直爆。
劇痛瞬間自眉心傳遍全身。
但在這一陣劇痛中,什麼都複原如初。
百裡屠蘇有些難以置信地伸手拂過之前被撓的側臉,眼見手背并沒有血迹,杏眸中有了茫然。
沒了内丹,對妖類來說,相當于毀天滅地的打擊。
狼妖哪裡還有之前的強橫和不可一世?
此刻有的,隻是虛弱:“這可是本座的内丹~你小子可不要不識好人心~這東西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便宜你了~如此,也正好讓本座看看,你的堅持是否荒謬?”
言罷,腦袋一垂。
沒了氣息的同時,也化作了熒光點點。
百裡屠蘇完全愣了。
這...
若是有了妖丹,豈不是...
忽而,百裡屠蘇感到心間一凜。
待得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卻見得扣押着狼妖的鐵鍊已然垂下,四周漫布着熒光點點。
這很像是翻雲寨的模樣。
但這狼妖卻絕對是鮮活的,真正有生命的。
這...
百裡屠蘇捂住了頭的兩側,腦中若螞蟻啃咬般的穿過綿綿密密的刺痛。
痛中,恍恍惚惚的,也是這般漫天熒光點點。
還帶着被活生生撕裂的感覺。
這...
此刻,幾乎如悶雷般的聲音又在百裡屠蘇耳邊炸開:“記着,本座叫噬月玄帝~内丹予你,就是想要讓你有着無盡的壽命,來證明你的荒謬!”
百裡屠蘇一下支撐不住身形,跌坐在地。
符水忽然平靜了下來。
妖氣也瞬間彌散。
明羲子已然感受不到狼妖的氣息,心間很難說是個什麼感受,隻是面上眉頭緊皺。
風晴雪一凜。
這是...
戰鬥結束了?
眼見符水已經平靜,陵越停了下來,準備下水。
但明羲子卻又是上前拉住陵越的胳膊。
陵耀也在同時上前,拉住陵越的另一側胳膊。
兩人生生将陵越拉着後退了十餘步。
陵越十分不解地看着兩人。
待得停下後,明羲子皺着眉看了一眼符水,又一臉沉痛道:“現在,這狼妖氣息已無,又不見你師弟上岸,怕是...”
陵越那雙鷹眸一下睜大:“前輩,你說什麼?”
明羲子的沉痛像是從身體裡往外滲出一樣:“我是說,你師弟恐怕已經和狼妖同歸于盡了~”
明羲子這話一出,整個腔室之中的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
陵耀也瞪大了眼。
正在探查陵端情況的陵皎朝着符水的方向望了一眼,微微一眯眼,又低下頭去,繼續探查。
風晴雪一手捂着心口,一手蒙住嘴,眼中泛起了淚。
她是怎麼也沒想到,怎麼就給百裡屠蘇判了死刑呢?
心緒沖撞,令她的嘴角蜿蜒下一抹殷紅來。
陵越一下震開拉住他的兩人,眼睛紅如滾燙的岩漿:“無論他是死是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連輕功都忘了,疾步往符水邊跑去。
正在半道上,符水卻忽然有了響動。
陵越不自覺地停了下來。
符水之中浮現出一個人影來。
這人高高舉着焚寂劍,眉間朱砂滾燙似火,渾身濕濕嗒嗒,黑氣缭繞。
活似自地獄而來。
陵端此刻若是清醒,估計又要高喊——看見了嗎?這就是怪物啊!快殺了他!
隻可惜,此刻的陵端正在昏迷中,無法妖言惑衆了。
陵越非常輕聲地試探喊道:“屠蘇~”
聽聞熟悉的聲音,那雙杏眸癡癡地擡起。
但與此同時,那雙杏眸此刻也缭繞着恨意的火焰。
見得任何東西,都是血紅一片。
那高高舉起的焚寂,又要對着活物揮下。
風晴雪見狀,立刻沖上前去,一把抱住要砍陵越的百裡屠蘇,失聲大喊:“屠蘇!”
心疼的眼淚也跟着落下。
周身運足了屬于大地之母的靈力。
淺淺淡淡的藍,将百裡屠蘇和風晴雪細細密密若蠶蛹般的包裹起來。
百裡屠蘇那紅透的杏眸有一絲怔怔然,但依舊看向陵越的方向,眼角滾落一滴滾燙的淚來。
陵越一怔,立刻讀懂了百裡屠蘇的意思。
眼眸中的深情,任誰見了,都得道一句癡人。
有了風晴雪如此特殊的靈力,焚寂煞氣很快被平複下來。
但代價卻是百裡屠蘇和風晴雪都力竭暈倒。
百裡屠蘇是因戰鬥消耗和焚寂對他的消耗。
風晴雪則是因為動用大地之母的靈力,相當于在消耗幽都人如蓬萊人般長久的壽命。
見得事情塵埃落定,陵越看向風晴雪的目光中,帶了一絲審視。
但還是迅速招呼陵仁等人,處理後續。
将百裡屠蘇帶回屋中之後,陵仁帶着陵涪趕緊告退。
陵越扶住了軟乎乎的百裡屠蘇。
在目送陵仁等人走遠後,才輕輕一掌出手,落了院落的鎖。
替百裡屠蘇梳洗之後,将人放到了床上,掖好被子。
瞧着他也滿身血污,便順帶去梳洗了一番。
換了身月牙白的裡衣,回到床上盤腿坐下。
看了此刻力竭昏睡的百裡屠蘇一眼,又轉過頭來,微微低着頭,雙手搭在膝頭,左手拇指搓撚着鷹翅戒指,眼底起起伏伏。
半晌之後,才收了心思。
閉上眼,專心運起功來。
***
事情基本處理妥帖,幾人也回了所在的院落。
隻是幾人都未曾進屋,而是呆在了院落中。
兩兩圍住石桌,相對而坐。
陵耀抱臂沉默。
陵皎雙手搭在膝蓋上,眉頭皺得死緊。
陵仁和陵涪對視一眼,目光又錯開。
約莫一盞茶後,還是陵耀首先解封,擡眼看向陵皎:“你可有探查出什麼來?”
之前,陵皎的不再摻和,當然沒有逃過陵耀的眼睛。
隻是那會兒他也知道閉嘴的重要性,遂直接當了個睜眼瞎。
現在,他卻要問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陵皎歎了口氣:“我倒是想,但什麼都沒探查出來~”
陵耀輕微眯了眯眼:“當真?”
陵皎略一聳肩:“若是你不信,大可親自前去。那個腌漬根本受不起那等幾股氣息的壓迫,直接昏迷不醒。你現在去,就算把他扒個幹淨,扔去睡大街,他都不會醒的~”
陵耀有些歉意地垂了垂眼:“抱歉,我不是懷疑你的意思。隻是始終覺得,他不太正常。感覺...好像得了失心瘋一樣。”
陵皎有些難言地看着陵耀:“你不是和陵樵同屋嗎?是不是失心瘋,你也能夠看出來一點兒吧?”
陵耀微微别過眼去:“...我不習醫術,怎麼看得出來?”
陵皎的目光從陵耀那處挪開,有些難言:“...他恐怕才是個癡人...”
陵仁看了看陵耀,又看了看陵皎,摸了摸下巴之後,又看向陵皎:“你...的意思是...肇臨看上的是...而陵端在師姐那裡受了氣,又發現肇臨...所以...”
陵皎小小翻了個白眼:“你咋不去編話本兒呢?”
陵仁極為微小地撇了一下嘴:“你敢說,民間故事都是空中樓閣嗎?”
陵皎稍稍移開了視線,沒有回答。
此刻,陵仁卻笑了,眼尾的褶子彰顯出了年齡所賦予的智慧:“你們不覺得,若那個小妮子心頭有一天也聽見了惡魔的低吟,縱使雙劍合璧,也得灰飛煙滅嗎?”
陵耀眼睫一顫,繼而目光暗淡下來:“...果然情愛最是誤人。”
陵皎略微沖着陵耀挑了一下眉:“你難道不知道妙法長老為何修行無情道嗎?”
陵耀雙眼都泛着迷惑。
陵皎歎了口氣:“正因為情字誤人,所以才化對私人的無情為對萬物的憐惜嘛~”
陵耀别過眼去,面色上籠罩了一些暗色。
***
待得陵越修複完畢,天色早已發暗。
下得床來,伸上一個懶腰。
那是無比的舒服。
察覺到周身舒泰,陵越又将目光投向了霄河劍。
來到霄河劍面前,拿起,輕撫劍身。
瞬間就覺得渾身上下充盈着無比的力量。
疾步出了房間。
月下一番暢快地舞劍。
就在那麼一瞬,福臨心至。
心法又上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