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笑笑:“當年你的修為能夠和現在的你相比?既然雙劍要一同修煉,那你為何不修這羲和心法?你悟性如此之高,玄霄都能想出‘凝冰決’來對抗,你也可以按照這個思路去想想啊~你的‘煙波寒翠’不就不錯嗎?”
被清和這麼一提醒,紫胤心中隐有所感。
當即閉眼調息。
待得氣息順暢之後,立刻開始修起了羲和心法的第三層。
然而,面對目前體内縱橫的這等望舒之力,這第三層羲和心法,連杯水車薪都不如。
第三層不行,那便嘗試嘗試第四層。
倒是确實如清和所言。
修為不可同日而語。
這經脈對羲和心法的容納也不可同日而語。
見得紫胤氣息的變化,清和來到琴台,彈起了《鎮魂調》。
伴随着清音入耳,紫胤的羲和心法行的更暢快了些。
一個時辰後,紫胤睜開眼,對清和道:“多謝。”
清和收了手,來到紫胤對面坐下:“我們之間,何必言謝?你隻需讓我看看這望舒到底是哪般風華絕代就行了~”
紫胤看向起伏不定的青山:“年少之時,我也當它風華無雙,就像‘他’。但當真的經曆了那一場禍事之後,我卻恨它入骨。它毀了太多太多。而後,當我意識到我也早就走上了經脈逆轉之局,卻有了幾分對它的複雜。幾百年來,我原以為,它已經受我掌控。但哪裡知道,它竟...”
清和抿了口茶,雖是彎彎的眉眼,眼底卻是認真:“介意告訴我,你夫人的生辰八字和你叔父的生辰八字嗎?”
紫胤看向清和,略有一怔。
心間隐隐約約的,有個答案浮現了出來。
眼見紫胤應該是猜測到了他的意思,清和溫和地勾勾嘴角:“當年發生了那麼多事,後來隐居的時候,你就真的沒去想過嗎?”
紫胤微微别過眼去:“我...”
清和緩緩呼出一口氣,語調艱澀:“你可知,慕容承夫婦可并非你的...”
紫胤一下坐直了身子,像是被針刺了一下。
而後索性轉過了頭去:“...饒是你宇文家的情報再好,這種事又為何...”
清和稍感趣味:“你就從來沒有想過,你為何是瓊華派的遺孤嗎?你就從未想過,你為何是瓊華派的天之驕子嗎?你就從未想過,宗煉對你的态度,對玄霄的态度,對玄霁的态度十分奇怪嗎?你想想,若真的照着當年的說法,去抓回雲天青和夙玉,是多簡單的一件事?為何宗煉始終沒有向太清提起?反倒說是,夙玉撤劍,遭到反噬,必然命不久矣。還不如等夙玉香消玉殒之後,去找個更好的宿主。為何一直以來,玄霄都自稱是神劍的主人,稱你夫人是宿主?為何一直以來宗煉對你傾囊相授,甚至告訴你鑄劍禁法?為何宗煉對你并無後事交代,隻要你以命起誓?還有那夙瑤,若在玄霄眼中說為資質平平,尚可理解為這是一種狂傲。但在青陽、重光這些長老的眼中,她夙瑤的資質也排不上号。那麼這樣一個在至少瓊華兩代人眼裡都資質平平的人,何以驅策得了望舒?饒是她也是五行屬水,修煉寒性功夫的人?那‘九幽淬寒劍’當真是一個資質平平的人,可以自悟的?我且問你,你一個男子之身,為何從來都冰清玉潔?那些年,與我們共去煙花柳巷,我也未見你在喝過有料的酒之後,對那些穿着暴露的舞姬有半分亵渎。我想,你對你夫人,并無夫妻之實吧?”
紫胤垂了眼,未做聲。
清和摩挲着杯沿兒,眼眸若那狐狸:“你就真的沒有考慮過,你那麼愛你的夫人,卻無論她健康之時,還是病重之時,都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欲望,是正确的?人有七情六欲,因情而生欲。除非...”
紫胤氣勢洶洶地一眼瞪過來:“說完沒有?”
清和擺擺手:“我絕沒有亵渎你夫人的意思,也絕沒有說你不行的意思。而是這件事打一開頭兒就是不太對勁的。”
擱下手來,正襟危坐:“在蜀山派,我可是親眼見到,你的左手上被竹葉刮擦破了一絲口子。雖然隻有半寸長,但割得有點深。血是一下就順着流下來了。你的血滴在地上,看上去很像正常的血。但與地面相接的地方,竟隐隐有些藍光。我原以為是你靈力所緻。後來才見,那夜黑風高之下,竟有銀環蛇跑去為你舔吮傷口。不僅僅給你把血止了,還一點痕迹都沒留下。我當時還有點詫異,還以為你是第二個夷則。但後來想起,你這血的不同尋常,有了猜想,就去着手一查。沒想到,竟牽連出了一個有意思的事來。”
理了理袖袍,十分感慨:“你們慕容家和他們拓跋家的,都是瘋子,都是狠人~”
紫胤沉了臉:“你的确無事可做。”
清和摸了摸下巴,眼珠子一轉:“看來,你擱我這兒裝傻呢~”
紫胤斂了斂眉:“有那時間,關心關心你家那條要吃草的龍~”
清和笑笑:“你知道那些事,所以到底是什麼導緻你不願意去找到那個答案?”
紫胤眉間一松,垂了眼:“大戰後,我...确有猜測。但...當去過澧都,聽過韓北曠的話之後,當親自去過邺城,與宗正聊過之後,見過慕容承夫婦的牌位之後,又跟我...我大哥見過面後,便在内心深處,真的将慕容承夫婦當做了我的生身父母。與大哥一同追封他們為太皇以及太皇後。我也知曉這些宮闱秘事,若當真要問,也應該問小墨一他們。甚至可以問問從我慕容家的皇宮流傳出去的,有了劍靈的劍。但...我實在...有些事...”
閉上眼,深深歎了口氣。
清和微微搖了搖頭:“你為什麼這麼去否認血脈?否認宗族?否認你該得的很多東西?難道孤身一人,真能闖下一片天嗎?你難道還真當玄震是傻的嗎?商量事情,不找别人,偏找玄霁和玄霄?還有你就真的沒有對玄霄起一點點疑惑?在面對你夫人身份的時候?”
紫胤一下睜開眼:“你是說...韓家實際是...”
清和瞥了一眼兩岸,以手支頭,靠着桌子,一副慵懶模樣:“你相信你的夫人的命格就那麼巧妙嗎?”
另一隻手微微扣了扣桌面:“以焚寂和百裡屠蘇為對照~”
紫胤心中的許多關竅,一通百通。
清和淺淺歎了口氣:“遲鈍到你這種程度,也是世所罕見啊~若當真如你夫人所言,他們是盜墓世家。哪怕做的是劫富濟貧的事,你覺得玄霄能夠同意你們的婚事?”
眼裡全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你到底在想些什麼?”
想起玄霄那端肅雅正的模樣,紫胤想了想,确實如清和所說。
依照他的身份,這玄霄是萬萬不能同意他們的婚事的。
若是如此...
清和在此刻才緩緩道來:“韓家,原是效忠我鮮卑族三大主家的欽天監監事。他們的先祖,手握雷靈珠,血脈中潛藏着雷靈珠之力。以其力溝通天地,是為鮮卑的天意使者。若無這等力量,韓家的分支——烏蒙靈谷一族,也無法看守這十大兇劍之首的焚寂。然而,在一個極為特殊的時期,這雷靈珠居然不在了。那是很遙遠很遙遠的時候了,那時還隻有鮮卑族族長。這三大主家還是部落。這五系靈珠原為女娲補天石之餘。而後煉化五靈珠,四散神州各處。得珠者,若恰好與此禀賦相合,便能掌控。若不合,隻會怪事連連。沒了雷靈珠,縱使血脈之中尚且擁有這清正的雷霆之力,也毫無用處。自此,韓家被族長廢去欽天監監事一職。因原先欽天監也負責為皇陵選址,故在此之後,韓家逐漸淪落到以風水堪輿之術來盜墓為生。但一直以來,韓家卻并未盜過我族的墓。這應該是韓家的家訓吧~随着這血脈的不斷傳承,韓家血脈之中的雷靈珠之力越來越弱。其分支烏蒙靈谷一族,則是因全族隻得居于那處,隻得與本族人通婚,這才保持了雷靈珠的力量傳承。但正族這家的,卻逐漸稀薄。到了你夫人這一代,當然更加稀薄。當初,也許你都驚歎于你夫人是怎麼搞到九龍縛絲劍穗的。但這并不值得奇怪。韓家的族長代代傳承,有一個族中堂。那裡就是存放韓家各類書冊的地方。你既然知道烏蒙靈谷屬于韓家最近的分支,你就肯定知道這個地方。你夫人之所以知道這個東西,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曾去過族中堂的禁區。那裡面存放有韓家掌管着欽天監時期的一切資料。也唯有那裡,她才能夠知道我族的墓葬到底長什麼樣子。什麼墓葬模樣對應什麼規格,多少陪葬品,陪葬品規格等等。這九龍縛絲劍穗是尊親王的陪葬品,放于司衣庫中。尊親王,換種說法,就叫鐵帽子王。權力等同于皇帝。皇後都要對尊親王行禮。九龍縛絲劍穗,隻會賜給皇帝最信任的親王。這東西不得随血脈流傳,隻能陪葬。尊親王墓葬規格完全等同于帝陵的同時,還會多一個耳室。此處會陪葬尊親王和皇帝的長命鎖,以此象征兄弟齊心,同心同德。這就是天意。你夫人恰好進的就是你爹的陵,拿走的也是你爹的劍穗。這你在去邺城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了。否則,依你性子,再愛你夫人,這東西也得塵歸塵,土歸土。原本,按照祖制,這東西本也會到你手中。隻是這般曲折,也頗有些意趣。否則,你那般明晃晃的帶着這東西數次出現在玄霄面前,他沒把你腿給打折,我都覺得是怪事。尤其是知道,這東西來路不正,還是你家的陵。居然發生了這等荒謬的事,他都還是同意了你們的婚事。你竟一絲一毫都沒察覺不妥。你确實也是遲鈍得厲害。除了韓家,還有一家——素黎氏。這家便是宗煉的族氏。否則,他怎會知道追魂蝕骨鞭的事?這東西,也是個老物件兒了。在氏族時期,我族就居于遼闊的大草原。馬是我們唯一的夥伴。那時,一隻能夠驅策馬兒,卻又不會傷馬的馬鞭,價值不菲。慢慢的,馬鞭就成了我族的家法。這能夠感覺到疼卻又不傷人的馬鞭,當然也成了炙手可熱的物件兒。再後來,這東西經過數次改良,就成了追魂蝕骨鞭,成了族法。一鞭傷肌骨,二鞭笞魂靈。能夠受下二十鞭的普通族人,哪怕犯了再嚴重的罪,也能免去死罪。但一旦得了這個罪責,也等同于死刑。普通族人沒人能夠扛下來十二鞭的。這個東西出現在玄霁手裡,宗煉沒有任何反應,這就是個怪事,除非他非常明确地知道這東西就是屬于玄霁的。玄霁當初把這些東西留給你,你奉玄霄為叔父的時候,又将這些東西交給玄霄。玄霄一絲觸動也沒有,反而讓你好生嘗夠了這追魂蝕骨鞭的滋味。你就沒想過這是為什麼嗎?”
紫胤的眼中略有疲憊:“...意思就是,師公的手記真正要解開其中秘密,需要去邺城?”
清和略略一聳肩:“我可沒這麼說~這是你猜的~”
輕輕挑了挑眉:“你若不想去,在我那雲夢别院住着,慢慢研究也可。若有什麼需要的,你可随時問我。左右你是頗為有趣的,身為族人,卻一點也不關心族中的事。現在這望舒寒氣都進益到了這個地步,才想起來答案還沒找到。這可是你的事~與我無關。我至多就是幫個忙罷了。”
紫胤垂了眼,眼底的光浮浮沉沉。
頓了半晌,遲疑得令人忐忑:“...我真的那麼糟糕?可師叔他們...”
清和抿了口茶,神秘地勾勾嘴角:“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一段宮牆之下的腥風血雨。”
紫胤向清和投去探究的目光。
清和卻不肯說了,隻是抿着茶,裝作沒看到。
紫胤斂了斂眉。
清和感到一陣寒風拂面,當真是十分無奈:“我的老友~你可知你們這人劍合一很是害人?你心情一差,這天地也要跟着同悲?”
紫胤一愣,斂了心緒。
清和搖了搖頭:“你還沒察覺到你爹做了什麼嗎?”
紫胤當真不知,自是一臉茫然地看着清和。
清和心口堵着一股氣,不上不下。
但看紫胤是這等模樣,又...
此刻,清和是真有些明白,為何神劍看上的是這樣兩個人。
兩個都是一條道走到黑的人。
兩個都是性情極為執拗的人。
兩個都是需要玲珑心思陪在身邊的人。
否則...
真是叫人氣得一口老血梗在心口之中。
無奈,借着這馮虛禦風,清和講起了當年慕容氏族中的一段關于紫胤父親的秘辛來。
聽罷這麼一段事,一時間紫胤的臉色異彩紛呈。
清和後腰一彎,靠在了椅背上,沖紫胤揚了揚眉:“怎麼樣?還不願意去了解族中的事嗎?”
紫胤抿了抿唇,實在也有點震撼:“這種叛國的罪,父...父親也敢給叔父羅織?”
清和笑笑:“尊親王等同于皇帝,這種事不是皇帝說你叛國,你就叛國了嗎?你不會以為宗正這些人是吃素的吧?無論皇帝想要什麼罪名,他們都可以給你準備一套完整的證據鍊,讓你永遠都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誰要來證明你的清白,之後就會有人檢舉此人的重大罪名。直到羅織出一個大案要案來。那才讓你有苦說不出。面對這種宗正列舉的罪狀,誰敢去參言?這是誰都明白的羅織誣陷。”
紫胤實在有點瞠目結舌。
清和卻是略略一聳肩:“所以,這就是天意。你若無瓊華庇護,無這驚人的修行天賦,無這般心無旁骛的鑽研,若當真在族中,又僅僅是個‘五龍穗’‘三龍穗’什麼的,怕是連個陵都享受不起喲~”
紫胤忽而感覺到了一股子當初韓菱紗去世之時的那種通天徹地的寒意。
清和緩緩坐直身子,隔着桌子,按了按紫胤的肩:“族中的事,都那麼些年了,你也沒操過心。現在也不需要操這個心。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去找尋這個答案。族中的事,有我在。”
紫胤的心略略回暖。
***
瀚宸宮,寝殿。
東君懶懶地窩在聖君懷中,閉着眼。
聖君撥弄着東君的發絲,淺淺笑道:“還要未經允許去人界嬉遊嗎?”
東君眼皮都沒那個力氣掀開,也不想回答這麼無趣至極的問題。
聖君瞧着東君這般油鹽不進的樣子,眉間的花钿淺淺漾起了光。
東君身子一僵,一下睜開了眼:“還來?!”
聖君那雙眼十分實誠:“你不回答本尊的話,本尊自然是要得到答案才善罷甘休~”
思及方才那一通折騰,東君别過眼去:“...不去了。”
聖君掃視着東君此刻衣襟大敞的這身半透的裡衣,未置可否。
東君隻覺得,有些家夥兒那是溫泉蒸騰,難息霧氣。
輕輕咬了咬牙:“真不去了!”
聖君勾着嘴角,歎了口氣:“喊那麼大聲作甚?聽得見~”
東君正欲嘴炮,卻被聖君一下捂住了嘴。
聖君空出的手,手腕一翻。
立刻就有一張畫卷在聖君面前展開來。
聖君瞧罷,會心一笑。
收了畫卷,執起一绺東君的發絲把玩:“真好~這小笨蛋是開竅了~”
東君一愣,一下反應過來,将聖君的手摘下:“他終于想通了?”
聖君的眼中略有一絲無奈:“嗯~終于想通關竅在哪兒了~”
東君攀着聖君的肩坐起,雙手就按在聖君的肩頭:“意思就是羲和要結束相思之苦了?”
瞧見這熠熠生輝的棕紅色眸子是為别人,聖君眉間的花钿一下更亮。
立刻就把東君給直接摁在了塌上,傾身上去:“與你無關~”
重重床簾墜落。
隻有咬着牙的悶哼聲層層疊疊。
卻又逃不出那重重床簾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