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的事,她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但是她很清楚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她躺在家裡的布藝沙發上,碎花的床簾遮擋烈陽,花瓶裡的睡蓮半開未開。夏末午後的室内因為有空調制冷所以不太熱。
那是個甯靜的午後,回憶也是靜悄悄的,她就坐在平時最喜歡的布藝沙發上看小說,然後犯困打瞌睡,就這麼睡死過去了。
老實說,靜原對這個死法很滿意。身體機能不足以供給心髒跳動,她無痛的迎接了安詳的死亡——單是這一點就遠超衆多苦苦掙紮的普通人。
她半夢半醒間,隻覺得自己浸泡在溫暖的水中,仿佛回到了誕生之前的母親體内。在溫暖的水中緩緩起伏,前生的記憶逐漸失去了色彩,失去了聲音,變為一幀幀跳動的黑白默片。
她原本是有點怕水的,但是這水太溫暖了,溫暖到她不想醒來。
耳邊回響着沉穩有力的心跳,一聲接着一聲。緊接着好像有什麼東西緩慢的破裂開,她想象着那是母親為食物包保鮮膜的動作。一股湧動的,略微有些冷的水流包裹了她,似乎要将她帶走。
她是無所謂的,也不想醒來,于是放松身體任由水流動。微涼的水流聲音和那溫暖的水聲不同。一個是溪水流淌,一個則是浸泡在池塘中。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想到這些,等到周圍的水溫都是略微涼的,等到水溫越來越低,下身的感知已經漸漸消失,等到皮膚适應了這樣寒冷的溫度,她逐漸從迷茫的夢中醒來,然後看見了波光粼粼的蔚藍天空——為什麼是“波光粼粼”?
她的身體在緩慢地下沉,兩側是深藍色如同海藻的長發。下意識的想要翻身站起來,下肢好像沒辦法服從頭腦的指揮,活像是被強力膠水黏住了那樣,她沒辦法依靠下肢力量站起來。
我是瘸了嗎?
靜原忍不住這樣想着,初開混沌的頭腦迎接了理智回歸,手摸到原本是腿的地方——那和柔軟的大腿皮膚不一樣,它是光滑到過分的,覆蓋着鱗片的。那是一條大到過分的魚尾巴,藍色的,能讓人聯想到晴天碧空如洗的顔色。
她左顧右盼四下張望,兩眼茫然。
周圍是夢幻般的藍,藻類随着水波舞動腰肢,色彩斑斓的章魚、鳐魚、海馬以及螃蟹,礁石珊瑚都帶着奇妙的缤紛色彩。
莫名有點眼熟啊……
她這樣想着,又看向自己的尾巴——她正坐在海床上,屁股下面墊着柔軟光滑的海草,剛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這邊。
請原諒一個大齡老阿姨自戀一下,她是不是變成了童話中的美人魚?
平靜的接受自己死亡,平靜的接受自己轉生,平靜的接受了自己是一條魚。靜原心情挺好,就是有點茫然。接下來要做什麼呢?
她不會遊泳。身處海底但是目光所至都是亮堂堂的,心裡不因為黑暗未知而害怕,也不用擔心有溺亡的可能……就是不會遊泳。她沒法按照心意去控制自己過于大的尾巴,她如今依舊是人的思維模式,腿動不了就用手支撐着爬——和尾巴始終沒能建立起和腿一樣的深厚友誼。
他們都對彼此太過陌生了。
靜原想着想着就被自己氣笑了,但是她不喜歡和自己死磕,總是樂觀的想着總有一天能學會遊泳——畢竟沒有哪條魚是因為不會遊泳死掉的吧?
靜原啊,哪有不練習就能自然而然學會的技能呢?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張開嘴就是一串氣泡,自己跟自己玩了一會,直到視線中出現了一隻油光水滑的小生物。
白白的臉,藍色的皮毛,抱着粉色的貝殼。見她視線望過來,當場表演了一番頂貝殼翻跟頭的技藝,然後對着靜原拍了拍肚皮。
靜原:“……那維萊獺?”
小生物,也就是海獺長得跟表情包神似啊,這不那誰的“同族”嗎?
靜原試探性伸出手,藍毛海獺沒跑,所以她抱着海獺摸了摸人家的背和肚皮毛毛,像個初次見面就對可愛貓貓狗狗上下其手的變态一樣。
她抱着海獺,感受了一會小動物柔軟順滑的皮毛以及暖暖的體溫,又感受到胸前反常,一點也避外的擡手摸了摸,果然一馬平川,而且上半身沒衣服。
奇怪,要是以前我不穿上衣肯定第一時間發現然後羞恥心作祟尋找蔽體衣服,但是現在好像下意識忽略了身體的一部分。尾巴是這樣,胸也是這樣。
果然腦子壞掉了是嗎?
她嘗試理解這一點,往下一摸,以略顯猥瑣的手法确定了自己如今的性别為男。
這就能解釋了。
就像沒有哪條魚會刻意關注尾巴是不是能分兩半走路,也沒有哪個男性對無人時赤裸上身過于敏感。
至少在她為數不多的記憶裡,夏天男性打赤膊好像是常态?
算了不想了,都變成美人魚了,男不男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