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就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靜原把整個身體都泡在水裡,看着水面漣漪波紋發着呆。
把自己餓暈的感覺着實不好受,身體軟軟的使不上力氣,被洋流沖走那刻他的确感受到了從心底蔓延出來的無助與惶恐。
原來自己面對困境也沒有那麼鎮定啊。
他又想起初次看到海底世界的那種茫然,與其說是快速的接受了現況,不如說是不知道要如何做就隻能接受現實。他完全不懂自己要如何在海底生活,也沒辦法把身心完全放松下來去信任自己的尾巴。
即使尾巴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如果這對爺孫沒有把自己拖上岸,他現在已經在沙灘發黴發臭變成鹹魚幹了吧。靜原控制不住的想到這裡,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我到底還是被家人和人類社會保護得太好了,像這樣完全獨立生活太為難我了。但還沒到絕境,如果學會了遊泳,找食物會更容易些吧。
不對……不會遊泳找食物也很方便。那片海域水草豐美,各色魚類貝類螃蟹都挺多,偶爾能看見蝦。隻是他沒法對生食下口,做不了一點心理準備工作。
請原諒一個被現代文明社會養護得太好,成年後獨自居住想做飯直接去超市買現成材料的大齡女青年并不願意和野獸一般生吃生啃。
倒也不是說吃生的就是野獸行為啊。隻是,他生活的環境沒有這種飲食習慣,習慣了入口東西必須得做熟了。或許沿海地區人民會喜歡生腌和生魚片之類的,但是真的有人能抱着沒有任何佐料和處理的新鮮螃蟹新鮮海魚生啃嗎?
真的有嗎?啊?
他想想都很崩潰啊,而且仿佛能聞到那如有實質的腥氣,兩眼一閉恨不得離開這個美麗的世界。
轉生得很好,下次别轉生了。長得跟天仙一樣也不能當飯吃,我這愚鈍的人類甚至學不會遊泳,真是太給人類丢臉了。
靜原抹了一把淚,覺得這日子真是難過。他不可能靠這對爺孫一直養着,看家境也不是十分富裕,哪裡能多養一張隻吃飯不做事的嘴?
找個機會回到海洋吧,大不了一直在淺海區生活,上岸乞讨(?)也方便一點……
他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過了多久,晨光熹微,風雨已經停歇,清晨的草葉猶帶水珠。小女孩帶着抹了果醬的面包來,趁着靜原吃飯的時候悄摸摸伸出手,去碰對方垂下的發絲。
靜原:其實我都看到了,想摸就摸。
見人魚沒有多餘動作,塔塔也沒有太過分,隻是愛不釋手那一縷深藍色長發,緩解了一下眼熱手瘾就松開了,再次感歎:“真好看。”
靜原:看得出來你很喜歡藍色頭發了。
塔塔托腮,看着人魚啃面包:“哥哥,爺爺說等會出去捕魚都時候就把你一起帶去海邊,到時候你就可以回家啦。爺爺說,你的手指甲很鋒利,請你不要劃傷爺爺好嗎?爺爺是很好的爺爺,他不會傷害你的。”
靜原吃完面包咂吧咂巴嘴,酸酸甜甜的莓子醬配面包挺不錯的:“你說啥呢?我聽不懂。等會我就爬出去,不給你們添額外的麻煩了。真的很感謝你們的照顧,有機會的話我也想報恩,如果我能找到金币寶石之類的……不都說海底有沉船嗎?我會多留意的。”找不到錢他就努力拖幾條大魚上來,自己雖然不咋能接受生魚入口,但是給爺孫倆抓一些賣錢毫無問題。
塔塔笑起來:“雖然聽不懂哥哥說的話,但是哥哥一定明白塔塔的意思。”
牛頭不對馬嘴的溝通竟然在某種層面完成了交流,總之,當爺爺收拾好東西準備帶人魚區海邊放生的時候,靜原隻是對爺爺伸出的手略微驚訝了一會,然後從善如流的把手搭上去,被爺爺抱着的時候相當規矩。
靜原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很小的時候,當她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也被爺爺抱着走過的。
木屋距離海岸很有一段距離,爺爺的手臂很有力量,抱着一條比成年男性還要重的人魚走完這段路也隻是多喘了幾口氣。
爺爺把靜原放回海水中,看着對方仰起的臉,莫名想到了那個身處王都的兒子。
“回去吧,回去吧。岸上不是你的歸處。”爺爺隻當這條過分溫順的人魚是被貴族圈養長大的,不忍這類美麗的深海生靈失去自由,“你的家在海洋,不要再上岸了。”
王朝的大調律師在群島上不斷宣揚黃金國度的樂章,一切都是為了存護雷穆斯王那延續帝國千年的美夢,于是魔石為身,靈露為血,以此容納凡人的靈魂……越來越多的人們被制作成為隻有依靠黃金樂章曲調才能活動的魔像,其中就包括了他那個愚蠢的兒子。
他可憐的塔塔的父親。
作為那所謂的不和諧的音符,爺爺并不願意讓兒子的愚蠢禍害他可愛富有生機的孫女塔塔,所以他們逃離了王都,來到了雷穆利亞王朝未能征伐的小島生活——同那些不和諧的音律一起。*
魔像依舊渴求着生機與活力,他們探尋深海,找到了這樣美麗的生靈并圈養,試圖尋找到人類與海洋共生,不再受困于那個詛咒的辦法……這個可能性很高,爺爺不敢去賭,他隻是希望這樣的生靈遠離岸上的荒謬協奏。
“回去吧,不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