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此去楚國根本不可能如願,可仍要去做。
先生說這叫知不可為之而為之,兄長說是大勇,那是兄長難得贊同先生的一回。
先生其實身體己經不算太好了,琇瑩和兄長都為他熬過藥,兄長說他這一去很可能就會死在楚地。
所以即使知道今天先生就要走了,琇瑩見他收拾書時,還是紅了眼眶。
他貼着荀況,捏着他的衣角,仰頭問他,“可以留下嗎?我還想與先生共看雪景。”
兄長站在一旁,抿緊了嘴唇,眼中帶着期待。
荀況将東西搬上馬車,見狀,蹲下身子與他們對視。
“君子不可言而無信,況己應了春申君,不能作罷。”
言罷,如往日一般摸了摸琇瑩的頭。
琇瑩忽然想哭出來,他好愛哭,一定是幼崽身體的影響,他才沒想哭呢。
他哽咽着,“先生,等等好嗎?我想贈先生一物。”
說完,向後跑去。
荀況點頭,他的臉色柔和,清隽淡雅的像淙淙流動的水。
“慢點跑,我在這裡等着琇瑩。”
阿政一直不說話,直到琇瑩走了,才走到荀況身邊,将懷中一直揣着的書簡雙手遞給了他。
寫的是《春秋》,是他自知道荀況要走後一直都在抄的。
“這是我與琇瑩一起贈你的,他替我削的竹片,後面還有我倆的名。”
他俯下身長作揖,“先生,此行順風。”
荀況看着他這小豆丁身子做出一幅嚴肅模樣,倔犟的跟個驢子似的,趙人都說這孩子心性涼薄狠戾,不是易于之輩。
可荀況知道這孩子不似外表看起來那般陰狠,他其實最是敏感多慮,重情重義。
這兩個孩子都是心地柔軟細膩的啊。
他想起了自己猜測的他二人的身世,将手掌放在了阿政肩上。
“政,百折不撓否?”
他輕柔問。
阿政望着他溫和眼神,突然想落下淚來,他偏頭吸了吸鼻子,才直視他道,“縱九死亦不改。”
我要回秦,我要我應該得到的一切。
荀況大笑,“好好,不愧是政,大道三千,偏行王道。”
他也将自己懷裡的竹簡遞給他,"“着吧,莫要推拒了,這是你現在最需要的。”
于是政并未推拒,雙手接過了這沾着體溫的竹簡,他将其揣在了懷裡。
“你是大儒,有些東西你說的是對的。”
阿政慢慢吐出這句話,耳朵尖己經紅了。
荀況看了他模樣頗覺好笑“這不是當然的嗎,小孺子。”
“先生,先生。”
琇瑩聲音傳來。
他跑得滿頭大汗,但很開心的捧着一枝紅梅。
他來時一陣梅花清寒香氣,雙手捧着枝子遞給倚在馬車旁的荀況。
荀況站直了身子,才接過那枝寒梅。
他替琇瑩擦了額上的汗,“小琇瑩,走了!”
他駕上車,帶着滿車的書和一枝紅梅往楚國行去。
再見,以後怕是再不得了。
“還能再見嗎?我想再見先生。”
琇瑩看着紛飛的黃沙問阿政。
“當然可以,世間無不可行之事。”
阿政站在他身邊堅定答道。
阿政和琇瑩站了很久,才牽着手一起歸家。
當阿政打開書簡,看見那熟悉的筆觸時,是那本《詩》啊。他輕道。
它似乎比以前長一些。後面是先生還接了什麼嗎,他展開接上的竹簡,忽的眼淚落下。
入境,觀其風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于其門,入于公門;出于公門,歸于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朝閑,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是所見也。①
後面接的是荀子入秦時的經曆,還用的是秦趙雙語。
阿政偏頭,眼淚暈開了前面《詩》的内容,原來您猜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