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長歌動作一頓,皺眉看向沈岐。
落雪素日裡極少出那處院子,且中間又去北離待過一段時間,沈岐不應當見過落雪才是。
“見過将軍,奴婢是姑娘從前的侍女。”落雪福身一禮,笑着開口道:“姑娘遭此一劫,奴婢從小便伺候姑娘,總歸是比旁人更了解些,眼下着實是放心不下。”
沈岐眯眼打量着落雪,仍追問:“我應當是在北離見過你?”
“北離?将軍莫不是瞧錯了?”落雪詫異。
崔長歌也插話道:“落雪,往常也是待在青州城的,我平日馴鷹所用的熏香便是她調配的。”
沈岐聞言頓住,認真回想記憶裡在北離匆匆一瞥的身影。
片刻後他又問:“翠雲你打發走了?”
崔長歌颔首,想來沈岐應當也是查到了翠雲私底下和翠竹家人聯系一事,便未開口解釋緣由。
沈岐自是不會追問。
當初翠雲掩護崔長歌出府,他便好生拷問了翠雲,自然知曉翠雲是存着私心的,他本就打算過幾日便向崔長歌提這事的。
晚膳重新擺上,落雪便在一旁忙前忙後布菜伺候,崔長歌一個眼神她便知道适時的遞上茶杯。
沈岐瞧着神色有些黯然,卻并未開口說什麼,隻是沉默的扒飯。
崔長歌倒是并未覺察沈岐的心思,她隻覺落雪終究是和旁人不同,最是和她的心意。
用完膳,候着的下人便将晚膳撤下,落雪亦是下去先用些晚膳,卻見沈岐仍舊坐在那,不停的擺弄那支荷花。
崔長歌輕歎一聲,坐在一旁問:“趙宣山呢?”
“周钰審着呢,一下午都沒撬開他的嘴。”沈岐道。
崔長歌又問:“可是關在暗牢?”
“嗯,到底是軍中醜聞,便不打算往李臨那送了。”沈岐正色道。
崔長歌自是無異議,若是送到李臨那免不了将這盆髒水潑到誰的身上呢?雖說京那一個個的都眼饞燕然關這數萬精兵,可若真當要派誰來,隻怕個個便是有千般理由推辭。
驕奢淫逸,上行下效,便是因着這股風氣導緻世家與寒門、各個派系間傾軋愈發嚴重,這才有了如今這積貧積弱之相。
思及此,崔長歌便也不耽擱,直言要去見見趙宣山。
沈岐遲疑片刻,便答應了。
他提着燈籠走在前方,崔長歌落後一步跟着,經過院子中的那顆楊樹,便見阿朔從樹上飛下,徑直落在崔長歌的肩上。
沈岐瞥見這一幕,心中一澀,他說:“過幾日我便派人去尋一批鷹來。”屆時,這阿朔遲早得被比下去
“可以,半年前那批馴鷹隻怕都折損了,眼下是該重新馴一批了。”崔長歌隻當是軍情所需,自是應下來。
卻說暗牢那邊,周钰見沈岐走後,便一直好言相勸。
畢竟他作為沈岐親衛,自是與趙宣山相熟,見他這般下場,他也是唏噓不已,若是坦白好歹還能得個痛快。
趙宣山沒少受刑,眼見身上沒一處好肉,卻仍強撐着一句話不說,如今便是靠着一口氣撐着。
崔長歌一進暗牢就聞到刺鼻的血腥氣,令人作嘔,沈岐遞過一方打濕的帕子,她接過捂住口鼻,這才好受了幾分。
站在趙宣山不遠處停下時,便瞧着了趙宣山那副随時能斷氣的模樣。
哪怕如今過去了半年,一個個親衛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她仍就記得,笑着朝着兄弟走去,未曾想迎來的卻是奪命的刀。
崔長歌見過趙宣山上陣殺敵的樣子,的确英勇無比,沖鋒陷陣時更是護在一馬當先的沈岐身邊。若非親眼所見,她的确難以相信。
“趙宣山。”崔長歌道。
聞言,架子上宛若一灘爛泥的人動了動,他擡起頭,見眼前兩道模糊的身影,他眯着眼,方才看清眼前站着的兩人是誰。
“咳咳……”他張着嘴,卻隻發出一連串咳嗽聲,嘔啞嘲哳,極為難聽。
崔長歌并不等他說話,她拿起一旁沾着鹽粒的鞭子狠狠抽下去,破舊的囚服滲出鮮血再一次被染成深紅色,皮肉炸開,四處飛濺,混雜揚起的塵土,粘膩惡心。
她面不改色的瞧着,那鮮血逐漸漫延至腳下,時至今日,後心仍時不時便隐隐作痛。
半年前燕然關一戰的慘勝、那入骨的錐心之痛、憑白荒廢的半載時日,皆是拜趙宣山所賜。
“你竟然這麼命大,咳咳……”趙宣山語氣飄忽,氣息奄奄,他強撐着擡起頭,扯着嘴角笑道:“要殺要剮,任你處置,我隻後悔沒再補上一刀。”
聞言,崔長歌揚起右手,又是狠狠一記鞭子下去。
沈岐見狀,亦在一旁淡淡道:“你死了便死了,你父親呢?不管他的死活了?”
掙紮間枷鎖震蕩,趙宣山死死盯着沈岐,“将軍,是我一人所為,與其他人無關,将軍我救過你一命的,我父親還救過老将軍……”
“那又如何?你救我一命,第二日你便升至都尉,更何況我需要你救嗎?至于救我父親那事,你參軍後調到我旗下時,便還了恩情。”沈岐嗤笑。
“難不成,你當真以為你是憑着自己走到都尉的位置?”
趙宣山震驚的看着沈岐,他無法接受沈岐的話,剛想着開口辯駁便又是一陣咳嗽,絲絲鮮血從口中溢出。
崔長歌見狀,便又提起了半年前趙宣山說的那些話。
趙宣山口口聲聲稱是她耽誤了沈岐,因着她,沈岐帶軍練兵愈發懶散,以往紮在訓練場的人,卻不務正業滿西北府的替她去尋鷹。
沈岐聞言呆愣在原地,片刻後将視線挪到趙宣山的身上,一雙眸子愈發陰翳。
倒是,趙宣山乍一聽聞便狂笑,“我有何錯,少将軍天生将才,憑什麼将時間浪費到旁門左道上……建功立業才是……才是将軍該做的事情。”
沈岐縱步上前,扼住他的脖子,陰沉道:“我如何行事,哪輪得到你指手畫腳。說,是受何人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