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蔽月，雪花簌簌而落。

十月初一，西羌銀州城城主府主殿内人影攢動、歌舞歡笑、觥籌交錯之聲不絕于耳。

這一日是西羌人的日美吉，用大盛話來說，就是他們的新年。城主正在禮宴賓客，大殿内燈火通明，身姿妖娆的舞姬手持切歐兀，伴随着羌管的樂聲翩翩起舞。

而與距主殿不遠的内殿則是一派完全相反的靜寂。殿外守衛們盡責地巡邏着，眼神卻不自主地瞟向歌舞升平的主殿。

忽然間，寂靜的内殿中，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動靜，仿佛是窗棂輕合的“咔哒”聲。

“誰？！”

守衛們反應極快，距離近的兩人飛快跑向内殿，另外的人則四散開來，将出殿的路封得嚴嚴實實。

殿内并沒有人，進殿的兩個守衛仔細搜查了一遍，默契地朝着殿内唯一能夠逃出的出口——靠山一側的窗戶緩緩靠近。

西羌建築多依石而建，銀州城主府亦不例外，依靠着懸崖似的一座高山建成。而守衛們靠近的窗戶之外，便是萬丈高崖，倘若真有人從這裡出去，輕則死無全屍，重則碎成齑粉。

兩人對視一眼，一齊伸手推開窗戶，探頭向外看去。

漆黑夜色中，隻有雪花撲面而來，哪裡有什麼人？

“上報城主，搜！”

聽着侍衛的腳步聲越來越遠，魏初輕輕呼出一口氣。她身量小，又穿了一身黑衣，借着夜色掩映躲在房檐之下，倒也未被發覺。摸了摸袖中的羊皮卷，她取下腰間鈎索勾向一旁山壁，借着飛索的力騰身而起，幾個起落間，便輕巧落在大殿頂上。

她借今日城主府守衛稍微松懈之際，扮作歌舞姬的小厮混了進來，如今既已打草驚蛇，想必今日進府的外人都要被控制起來，再回歌舞姬身邊已是下下策。當務之急是要找一個藏身之地，最不濟也要将好不容易偷盜出來的布防圖藏好。

魏初這一趟出來也不容易。雖說自小生活在大盛邊境，偷偷溜進西羌亦是常事。但她平時來此大多未深入銀州城，加之她通曉羌語，即便被發現也可裝作羌人，所以魏謙與羅松文也并未對她有過多管束。

不過這次不同。

那日她去羅松文書房尋魏謙，正聽見羅松文說邊軍布防圖遺失一事。

這可是要抄家滅族的禍事。

然而自九年前輔國将軍魏衍因明威将軍何非通敵叛國一案被牽連流放之後，北境軍隊對于朝廷新任命的明威将軍多有不服，十萬人的軍隊看似氣勢雄偉，實則一盤散沙。

新任明威将軍喚作杜璠，本也是個屍位素餐、蠅營狗苟之人。他掌邊軍九年來，隻求無過，不求有功。隻要西羌未曾犯邊，他對于軍營中諸事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權交給副将打理。

直到布防圖被盜，杜璠才着了急，倘若此事上報，隻怕他杜氏滿門的項上人頭都得落地。

走投無路的他不得不同意了副将的建議，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前往回陽縣求助知縣羅松文——昔日的魏衍部下。

羅松文原是魏衍麾下的昭武校尉，與杜璠原也相識。魏衍被流放後，他被貶至回陽任知縣，即便任期早滿，他的官職亦無任何變動。

朝廷似乎早已經忘了邊遠之地還有他這一号人。

不過即便如此，羅松文仍盡心盡力打理回陽事物，這個處于大盛最西北的邊陲小縣，一片安居祥和。

是以當他聽說布防圖丢失一事，又驚又怒，險些當場将杜璠綁了軍法處置。好在理智尚存，他看着杜璠一副知錯的表情，畢竟自己官職低微，到底是攥緊拳頭忍了下來。

他仔細詢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誰知杜璠一問三不知，倒是他身邊的副将，羅松文以往未曾見過，他對此事卻頗為了解。

“那日将軍不在，陛下委派的新任監軍到了，說是要視察軍營。我不知将軍何時能回，便擅自作了主，将那監軍迎到了将軍營帳中。”

他雖為副将，官階卻比羅松文高了許多，是以未曾自謙：“那布防圖乃是機密，即便是我，平時也未曾得見，想來将軍平時藏得十分嚴密。可直到布防圖被盜，将軍才告訴我布防圖便在營帳中。”

“除了那日崔院使，再無人進過将軍營帳。我們也曾前往崔院使住處尋布防圖，卻什麼也沒找到。”

“将軍沒有辦法了，這才專程來向羅知縣請教，此事，可有補救之策？”

羅松文沉思半晌，最終将主副将二人請了回去。又派了人在軍營外盯着二人動靜，但凡有異動，立時上報。

那崔監軍着實可疑，可杜璠已搜了住處，毫無發現，羅松文官微，如今又是文官，在這一事上當真沒有何行之有效的辦法，無奈之下，隻得請了魏謙來商議。

魏謙聽聞此事，夜探了一番監軍院，雖并未發現布防圖，卻在那崔正辦公之處找到了一封書信，信上除了一個印戳，隻有三個字：已收到。

西羌雖有羌語，卻無羌文，是以隻能用漢字。而那個印戳——一個兩角盤旋的黑色羊首，乃是西羌先零部的圖騰。

原來這崔院使，竟不知何時與西羌先零部族首領，也就是銀州城城主莫折瓦拉暗中勾結在了一起。

此事便難辦了。

好巧不巧，兩人正在商議對策之際，魏初正在書房外，聽聞此事，當即便推門進了屋。

“父親何不讓女兒前去銀州城查看？那銀州城女兒去過無數遍，即便城主府尚未進去過，不過那對女兒而言，又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