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陽縣是大盛最西北的一個縣城,縣城以北是一條在冰消雪融時水流湍急、到了秋冬卻幾可見底的河流,因夏秋露出的灰色的河床,這條河便被當地人稱為“灰河”。
灰河盤踞在回陽城高高的城牆下,是一條天然的護城河。河的對岸,是越發稀少的綠植和一望無垠的黃沙大漠。大漠的盡頭,便是西羌人的領地。
魏初和羅江流到城外時,回陽恰巧迎來今年的第一場雪。
羅江流暗自觑着魏初的神色,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什麼。然而魏初自始至終都十分平靜,就如同未曾聽見那日季玖說的話。
到底是年紀小,他的疑問在心裡憋了一路,到了城外才試探着叫道:“阿姐?”
他本想問季玖最後說的話是不是真的,誰知魏初睨他一眼,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想問什麼,頭也不擡地道:“不知道,我與他不熟。”
羅江流“哦”了一聲,轉眼見城門前站了一個青年男子,他一身黑色勁裝,面龐線條分明,鼻梁挺拔,目光看過來時,透出一股不怒自威的淩厲之色。
羅江流怕極了他這般不苟言笑的模樣,連忙下馬走到他身前,十分乖巧地拱了拱手:“叔父。”
魏謙點了點頭,目光停在他身後仍騎在馬上的魏初身上,他神色未變,目光中的威壓卻讓魏初也不自主收斂了一身的散漫。
她下了馬,低着頭輕聲叫道:“爹。”
魏謙這才從鼻腔深處擠出一個“哼”,倒也沒跟她計較,走到她跟前替這兩個孩子牽了馬,道:“先回家。阿流一起來。”
魏初父女住的小院在東城門外,用枯木簡單紮了圈圍欄,便算作院牆,院門立着幾棵梨樹,看起來有些年歲了,枝幹須得兩人才能合圍,枝丫已覆蓋了房頂。比較粗的那根枝丫下紮了一個秋千,正在風雪中微微搖晃。
這還是祖父在時給魏初紮的,幼時她便喜歡坐秋千,以前是娘親在身後推着她,後來換成了祖父,到如今祖父已經故去,她沒事愛坐在秋千上發呆的習慣卻仍然沒改。
十月初的回陽已經徹底冷了下來,不過沒深冬那般寒冷徹骨。魏初進了門,才發現屋内燃了碳,小屋内溫暖如春。桌上還擺着做好的飯菜,看菜的成色便知是魏謙親手做的。
到此刻,魏初才從那活蹦亂跳的良心中扒拉出一種名為愧疚的心思,她愣愣接過魏謙遞來的筷子,聲音悶悶的:“爹,對不起。”
魏謙沒接她的話茬,隻是在桌邊坐下,對二人道:“先吃飯吧。”
見兩人沉默吃完,魏謙才問羅江流:“你将東西拿回來的?”
羅江流點頭:“阿姐将侍衛都引開了,我趁機先出了銀州城。不僅有布防圖,還有那崔正與莫折瓦拉暗中往來的信件,阿姐都讓我先帶回來了。”
“交給你父親了?”
“嗯。父親和我帶着人去迎阿姐,不過九殿下在,父親便讓我們先回來了。”
“九殿下?”魏謙看向一言不發的女兒,“季玖?”
魏初點頭。
“他來做什麼?”
魏初默了默,還未開口,就聽羅江流道:“九殿下說,他來找他叫魏阿雩的心上人。”
……
魏初捂臉。
就連魏謙也是一噎,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看了一眼女兒:“以後切莫再如此魯莽,你帶着阿流入西羌,倘若你們出了事,我該如何向你羅伯伯交待?又該如何向你母親和你九泉之下的祖父交待?”
魏初依舊沉默。
其實魏謙甚少提及她的母親,不知是怕她傷心,還是怕自己傷心。
她站起身收拾:“爹,我去洗碗。”
“阿雩。”魏謙叫住她。
魏初轉過身看向父親。
西北風沙大,将這個曾經的少年将軍堅毅的面龐吹得滄桑,她看着父親一日日蒼老,卻悲哀地發現,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既救不了當初病重卻仍牽挂朝廷的祖父,也不能讓父親的一身抱負有用武之地,更不能讓困于深宮的母親重獲自由。
“九皇子既然來了,逃避不是辦法,但此事還得從長計議。等你羅伯伯回來,讓阿流代你羅伯伯傳話,看他來此,究竟有何目的。”他頓了頓,“或許,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