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陽縣衙的大牢陰寒無比,白日裡見不到天光,夜晚時時燃燒的火光讓人難以入睡。拓拔汮躺在牢房地面的幹草堆上,透骨的寒冷讓他幾乎感覺不到胸口的疼痛。他的傷口被人進行了簡單的包紮,十分不走心地給他吊着一口命。
兩日來,他除了剛醒時嚷着要見季玖以外,再沒說過一句話。
不過季玖并沒來見他。
門口一側放了碗涼水,表面早已結了層薄冰。拓拔汮撐着身子一步步地挪到碗跟前,強忍着胸口撕裂的痛意彎腰端起碗,揭開薄冰将寒冷徹骨的水送入口中。
牢房外傳來腳步聲,拓拔汮并未轉頭去看,皺着眉将那碗冰水一飲而盡。
來人站在門前,隔着一道門與他相對而立,盯着他喝完水才開口:“看來太子殿下适應得不錯。”
拓拔汮随手将碗扔到角落,擡起袖口粗略地擦了擦嘴角:“托賢弟的福,這等待遇,于我而言前所未有。”
季玖笑道:“太子殿下不必客氣,以後有的是機會體會。”
若非在這般暗無天日的牢獄中,隻看兩人如今的情形,隻怕會讓人以為他們是許久未見的故人,而非劍拔弩張的死敵。
拓拔汮的目光從他臉上一掃而過,少年和他初見時并無什麼差别,蒼白瘦弱,一條命氣若遊絲地吊着,仿佛随時都會一命嗚呼。
便是有人告訴以前的他,他會栽在這個人手上,他也是不會信的。
胸口箭傷隐隐作痛,拓拔汮按壓着胸口輕咳兩聲,努力壓制住因震動而引起的撕扯的痛。他擡頭看向牢獄之外天的方向:“現下的時辰,應該是夜晚吧?”
“天剛黑。”季玖示意觀棋打開牢門,道,“走吧太子殿下,該上路了。”
拓拔汮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天空,就被蒙住了眼。他眼前隻有透過黑布的朦胧火光,來不及思考季玖說的上路具體是大盛話中的哪一種上路,他就被一左一右兩個皂吏推搡着往前走去。
而後火光消失,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侍衛們扮作皂吏押送關着拓拔汮的囚車一路往東城門外走去,季玖與觀棋騎着馬,遠遠地贅在隊伍後方,倘若不仔細看,幾乎不會發現他們。
月黑風高夜,是搶劫殺人的好時機。
囚車吱呀吱呀地駛過被凍硬實的土地,雖然提前吩咐過,隊伍出城時走的城門一側的小門,可在這沒有一個行人的冬夜,依舊很難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過前提是,如果有人的話。
觀棋看了一眼天色,雲層聚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殿下,快要下雪了。”
季玖“嗯”了一聲。
隊伍經過城外的楊樹林,向着寒州城的方向緩緩行去。黑夜靜谧一如往常。
然而有一個瞬間,仿佛有什麼打破了無聲的靜寂,轉瞬又消弭于黑夜。季玖側耳傾聽,神色瞬間嚴肅。
“來了。”他道。
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無數利箭從官道四面八方的灌木叢中離弦而出,帶着千鈞之勢射向隊伍正中間的囚車。
“起!”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兩個皂吏一拉手中繩索,方才還四面透風的囚車“砰”地一聲,被硬實的木闆合圍,變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倒扣着的木桶。
隻是木桶内的拓拔汮被迫捂住了雙耳。
羽箭齊刷刷地釘在了厚實的木闆上,将囚車紮成了一隻面目全非的刺猬。
季玖遠遠看着,侍衛們早有準備,那些沒有射到囚車的羽箭被他們幾下格開,随後,十餘黑衣人覆着面從不知道何處突然出現,沉默地與侍衛們動起手來。
“你說,他們最終是會救拓拔汮,還是會殺了他?”季玖問道。
“屬下瞧着如今的形勢,他們想殺了他。”
季玖冷笑一聲:“這些人眼中,隻有永恒的利益,沒有永恒的盟友。你瞧,如此脆弱。”
觀棋沒說話。
不知怎的,季玖忽然想起他從銀州城帶出來的那個用匕首指着他,斥他叛徒的姑娘。她身手利落,心思純粹,隻可惜,腦子不太好使。
不然以她的身手,又怎會被莫折瓦拉那般無用之人的部下逼入險境,還需他搭救呢?
隻是他長于宮中,所接觸的皆是一個心眼掰成八瓣使的人,這般純粹之人倒也少見。
眼前激戰正酣,他卻有心思胡思亂想。觀棋看了一眼自家殿下的神色,結果天色太黑,什麼也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