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一路輕車簡從,出了需要顧及季玖的身體駕了一輛馬車之外,便隻有關押着拓拔汮他們的幾輛囚車,若非連日來的大雪,隻怕他們此時已快到上京城外了。
那肅州的大夫開的方子倒還有些效果,季玖吃了幾日藥,精氣神倒是好了一些。不過此人性子不可謂不惡劣,一旦有了些力氣,那張嘴便氣死人不償命,尤其是在欺負觀棋的時候。
不過此時觀棋忙前忙後的,他一時也沒找到機會,看着站在樹梢上叽叽喳喳的麻雀,對着身旁的羅江流道:“阿流,你知道為何每到冬天,大雁就要南飛麼?”
因為冷。
羅江流看他一臉高深莫測,隻怕這一問後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陷阱等着自己,于是并沒将心中的答案說出來,搖頭道:“不知道。”
季玖輕輕一記敲在他頭上,笑聲朗朗:“這你都不知道,因為冷啊。”
羅江流捂着被他敲過的腦袋,季玖卻已經向前走去,從容登上馬車。他眼神一轉,計上心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季玖身後,問他:“那殿下知道,為何麻雀不南飛麼?”
季玖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哦?你說為什麼。”
他不正面回答,羅江流一時也不好捉弄他了,隻好正經道:“殿下可以去問問阿姐,她肯定知道。”
“問我什麼?”
魏初的聲音适時響起,羅江流轉頭去看,就見她一身黑色勁裝,罩了件黑色鬥篷,長發束成馬尾垂于身後,幹淨利落。
“阿姐。”羅江流道,“殿下問我知不知道大雁為何南飛。我說不知道,他說是因為大雁冷。我又問殿下,為何麻雀不南飛?殿下還沒回答呢。”
“那你說說,麻雀為何不南飛?”
她都不必去看季玖便知道他如今是什麼表情,此人惡趣味前所未有,偶爾會有那麼一點正經的時候,可轉瞬又會原形畢露。
“當然是因為麻雀翅膀太短,身體又太小,飛不過去了。”見她将行囊系在馬鞍上,羅江流騎上馬道。
裴子堯與宋風遙押着蓋了囚車到了衆人跟前,囚車上蓋了黑布,這樣雖仍然顯眼,趕路時卻方便了許多。
許是聽到了少年人無聊的逗趣兒,裴子堯笑着道:“微臣原本還擔心殿下回京路上無趣,如今看來是我瞎操心。”
府衙皂吏府兵皆有定數,是以雖押着一個敵國太子,一個叛國賊人,他卻抽不出更多的人一路護送,好在觀棋等人是魏謙親手訓練出的暗衛,叫人放心了不少。
幾人與父子兩人道了别,便踏上了回京的路,好在這一路再未遇見極端的雪天,一日不曾耽擱地趕路,終于在月底到了上京城外。
上京城不比西北荒涼之地,富庶繁華,即便尚未入城,雕梁畫棟,碧瓦朱甍,殿堂樓閣,美輪美奂便已經遠遠瞧見。季玖撩開簾子看向遠處,皇城耀眼的琉璃色在一片樓閣台榭之中峥然而立,巍巍蕩蕩,好不奪目。
自他們進入上京地界,魏初的話越來越少,他叫停了隊伍下車,在馬車後方看見了面無表情的她。
魏初騎着馬走得晃晃悠悠,仿佛并沒有發現已經停步的隊伍,直到感覺馬前多了一個人,她才擡起頭,見季玖披着純白的裘皮大氅站在她面前,一身雪白快要和積雪融為一體。
季玖沖她伸出手道:“停下歇歇,不急着進城,下馬陪我走走?”
他的神情難得正經,不像平時那般吊兒郎當,就連擡眼看向她時,眸中都是難得的認真。
她默了一瞬,沒有去扶他伸出的手,利落下馬站定:“殿下有話同我說?”
季玖點頭,轉身往路邊的樹林中走去。
上京城的雪遠沒有西北的雪厚,被人踩過便凝成薄薄的一層覆在地面,偶爾有松鼠從樹上蹿下,不知從何處扒拉出一些早已幹透的松果,幾個蹦跳,轉眼又消失在積雪下。
魏初沉默地跟在他身後。
少年人蹿個兒奇快,他比她大不了幾歲,她卻隻能到她的肩膀,從背後看去,若非單薄了些,也像個青年人模樣。
他随手折下一根樹枝握在手中,另一隻手将其緩慢地一小段一小段折斷:“後悔同我回來麼?”
她低頭抿唇未語,良久才搖了搖頭:“隻是許久沒有見母親了,如今快要見到,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許是近鄉情怯吧。”
“我們這一路的行程驿官都會上報,陛下應該知道我們快到了。陛下既然知道了,貴妃娘娘…她應該也會知曉。”
魏初聽見貴妃娘娘四個字自他嘴裡吐出,不知為何有些刺耳,更多的是生疏,仿佛這個人與她并無關系,可那分明是她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個血親,是她最親密的人,她自幼與她分離,如今聽來卻如同陌生人一般。
可她未表現出來,隻是轉頭去看那座琉璃色的皇城。
其實她還記得那裡,不過幼時的她曾是宮中常客,從未覺得皇城巍巍有多吓人,可如今卻變成了分隔她父母的屏障,他們一人被困在皇城内,一人卻埋骨在西北冰冷的土地之下,這讓她對眼前這座丹楹刻桷的皇城難以生出一絲熟悉和親切感。
“母親…她過得好麼?”
這個在她腦中萦繞了一路卻又不敢問出口的問題,終于在心中五味雜陳的此時,小心翼翼地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