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曾聽人提過幾嘴,張佑此人最為記仇,凡是得罪過他的人都遭到過他的報複。他因這孩子得罪了你,隻怕會将所有的過錯都歸咎于他,既然救了他,便将他帶在身邊罷,否則張佑勢必不會放過他。”
季玖昨夜離去之前對她講的話蓦然在腦中響起。
京城的寒冬不比回陽溫暖多少,天光将白未白,一陣晨風掠過,将衣衫單薄的魏初吹得一激靈,還未散去的困意瞬間無影無蹤。
她回身拿了外衣三下五除二套在身上,邊往外走邊問羅江流:“大概何時不見的知道麼?”
羅江流茫然搖了搖頭。
“這郡主府雖不大,那孩子卻不認路,保不齊昨晚走時會有人見過,将管家叫來我問問。”
羅江流點頭轉身就走,卻見前方長廊忽的轉出兩人,晨光微薄,待到人影走近,他才看清原來正是自己要去找的管家,身後跟着個黑衣内侍。
魏初見過幾面,是雲光殿的掌事太監呂瑾。
呂瑾徑直走到魏初跟前,彎腰恭謹道:“郡主,今日西羌公主與使者入宮,陛下在瑞雪閣設宴,貴妃娘娘請您現在進宮準備。”
魏初前幾日聽宋意禾提了幾句,隻是不曾想到自己也要參加。她心中擔憂那個不知下落的孩子,可宋意禾既專門派了人來請,那自然是不能推脫的。她心念一轉,問呂瑾:“九殿下也要參加嗎?”
“這奴不知。不過郡主既在,九殿下應當也是在的。”
拓跋汮畢竟是跟着季玖和自己一路回來的,雖說是兩國之事,可公主既為皇帝妃,那說起來便也算是後宮之事,她與季玖在倒也合乎情理。既然無法推脫,魏初當下幹脆應道:“公公在此稍後,我有幾句話要與阿弟說。”
呂瑾往後退了幾步,垂首不語在一旁等待。
魏初拉過羅江流:“九殿下此時定然還沒入宮,你速去找他,告知他此事,他雖出宮沒幾日,可觀棋經常在上京城行走出入,想必有辦法。”
羅江流點頭應了聲:“知道了。”
管家是個姓陳的中年男人,身闆十分瘦弱,做起事情來卻是與他身材相反的雷厲風行。此時正默然候在一旁。
宋意禾不放心司禮監指派的人,可明面兒上也不能表現出來,隻讓呂瑾出宮親自去挑了人連帶着身契一并送到了魏初面前,說是她瞧着順眼。
魏初用着倒也放心。隻是才相處幾日,與他還不算熟悉,隻好清了清嗓子,客氣地喚了聲:“陳叔。”
陳管家十分有眼色地上前幾步,魏初幾句話将事情交待清楚,讓詢問府中衆人昨晚是否有人看見那孩子,府中若有空閑人手便都打發出去找人。臨了又補了一句:“莫聲張,隻當人還在府裡。”
管家領了命下去了,魏初看着他逐漸消失的身影,那顆懸着的心卻始終難以放松下來。
她的力量單薄至此,哪怕隻是想救下在其他人眼中不值一提的一條人命,都難以做到。
瑞雪閣距離雲光殿并不算遠,魏初進了宮,宋意禾着人給她從頭梳妝打扮了一番,好在她未曾及笄,衣服首飾都算不上繁複,倒是省了許多時間。不過即便如此,仍然讓魏初覺得麻煩。就在侍女在給她罩上最後一件大氅時,門外傳來了王承的聲音。
“貴妃娘娘,陛下已在殿外等着您與郡主了。”
“知道了。”宋意禾站起身,打量了一眼魏初,牽起她的手笑着道,“走吧。”
梳妝時魏初将昨日之事簡單講了講,宋意禾聽完也沒說什麼,隻是淡淡道:“盡力便好。這世間艱難困苦之人數以千萬計,靠你這樣救又豈能救完?”
魏初知道她說的在理,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此時跟在宋意禾身後,看見皇帝高坐轎辇之上,不過一個掃視而來的目光便讓人膽寒噤聲,心中滋味難言。
有的人苟且偷生舉步維艱,有的人卻手握重權高坐雲端。
可皇帝看見宋意禾時,那淩人目光便轉瞬消失不見,他起身扶起欲拜的宋意禾,柔聲道:“天冷,别凍着了。”又沖着魏初道,“你母親不行禮,你也别行了,走罷。”
魏初低頭應是,被一旁的内侍扶着上了宋意禾身後的轎辇。
瑞雪閣中已到了不少人,聽見王承的通傳,或靜坐、或三三兩兩閑聊的人呼啦啦跪了一片,魏初一進門就在門口看見了季玖,他跪拜的姿态依舊端正,她一眼望去隻能看見他漆黑的發頂,也不知他是什麼表情。
也許是他在宮中一貫的面無表情,魏初想。
她正要收回目光,就見季玖微微擡起頭,迎着自己的目光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來。
他嘴唇微動,魏初分辨片刻,才明白他說的是哪兩個字。
“放心。”他說。
不知為何,在他說出這兩個字時,她那顆在空中懸了一早上的心,就此安安穩穩落了地。
雖說此次是設宴款待西羌公主與使者,可這宴會規模不算大,魏初一眼望去,皇帝右手應是還未到的皇後,皇後下首應是太子一家,餘下的人想來都是後妃與皇子公主,除了季玖,她都未曾見過。
她由侍女引着入座,尚未坐定,便聽見頭頂傳來一個聲音:“這位便是端舒妹妹了?妹妹回宮這麼久,我還未曾見過呢。”
她擡眼看去,隻見面前一個男子正執着酒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他看起來年紀比季玖大不了多少,身着绛紫色常服,領口袖口綴以紫貂,腰間墜着白玉雙魚環佩,想來也是皇子之一。
皇帝後妃不多,子嗣算不上單薄,卻也算不上枝繁葉茂。除去幼時夭折的幾位皇子,如今尚在的加上太子也不過五位皇子。其中三皇子季瑞隻比太子小了兩個月,早已封王建府,剩下的便隻有六皇子季琛與七皇子季琮了。
見她神色懵然,季玖正想上前,忽聽上座皇帝笑道:“阿雩,這是你七哥,季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