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邊陲覆着大片的山林,夜濃燈稀,明月遊于天河之中,唯一光華瑩瑩的黎宮深處,泉湧環繞,流水潺潺,不少還冒着熱氣,是萬年的泉湯。
臨瑤洗浴過後,從泉中起身,踏入寝殿,一雙玉足纏着銀鈴,跟着她的動作叮叮作響。
她在房裡走來走去,一件件試穿起了擺了滿滿一桌面的大俞衣冠。
繡碟的,捏花的,織錦的,刺金的,翠縷裙,芙蓉裳,紅绡紫雲,鸾鳥繡鳳,各式各樣,堆在那翡翠桌案上,不夠放,紛紛垂到地上。
臨瑤試來試去,總覺得不滿意,好像都不大适合自己,最後穿回了自己原來的衣裳,走到案邊擡腳一踢,叮零一聲,案上的衣物紛紛滑到了地上。
“本姑娘不喜歡這些,你們拿走吧,想要的就分了,不要的就燒掉!”
旁側的婢女們見族長似是生氣了,不敢作聲,一件件撿起來,抱在胸前往外走。
劉夕這時到了門口,見一個個婢女把這些衣裙零零亂亂地抱了出去,拉住其中一個問道:“怎麼?瑤兒不喜歡?”
那婢女低頭屈膝,“是,族長說,她不喜歡,燒掉。”
劉夕看了一眼婢女手中的衣物,可皆是他找來的上品,大俞也隻有王公大臣家的女眷們才能穿得一二。
他搖了搖頭,松開了那個婢女,往臨瑤寝殿裡走去。
走進裡面便看見臨瑤盤着腿,坐在那翡翠桌案上,手肘撐着膝,左手托着臉,歪着頭,看着那面鏡子,一副懊惱的神色。
“瑤兒在苦惱什麼?”劉夕滿面慈藹地走過去。
“我不喜歡那些衣裳,可我穿着我自己的衣裳,走在大俞街上,定是怪異至極,故而十分懊惱。”
臨瑤想到大俞其他地方玩兒是想了多年的,過去因着族人和大俞官兵的事情,一直不能如願。
如今她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又有劉夕護着她,便想到處走走。再美的水晶大殿,住久了,也覺得是個籠子。
劉夕怎麼能帶着她四處走呢?大俞親王與西南氏族的族長來往甚密,這可是大事。
“無需擔心,大俞商貿通達,異族人有許多,必不會覺得瑤兒怪異的。”
“真的?”
“伯伯還能騙你嗎?”
臨瑤高興了,從桌上跳下來,丁零一聲,“那我就收拾收拾,明日便出發去大俞。”
劉夕點了點頭,“去京城路途遙遠,你要小心,認清路。”
臨瑤一聽,她本是以為劉夕陪着她去的,“劉伯伯不與我同去?”
劉夕搖了搖頭,“軍中事務繁多,你走了,族裡亦需要有人搭理,我在這守着,你放心去就是。”
臨瑤蹙眉一想,覺得似也有些道理,這樣她就沒有後顧之憂,可以随心玩耍,“嗯,多謝劉伯伯。”
劉夕笑得祥和,可他心裡想的卻是如何在臨瑤離開的日子裡,把兩大氏族,變成自己的東西。
“瑤兒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
臨瑤歡歡快快地點頭說了聲好。
此時臨瑤不知五仙族人已危在旦夕,她高高興興地準備着地圖,想先去一趟越州,因為劉夕告訴她廣陵侯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她想去看看,喜歡的話,就搶回來做夫婿。
她日日看着劉夕從大俞給她弄來的話本,想象大俞的人,大俞的景色,想象自己的曼妙旅程。
*
顧言是言出必行的好主子,當真第二天就把聘禮一股腦兒的裝上車,送去了雍州。狐裘,獸皮,萬兩金銀,鮑參翅肚,绫羅綢緞,滿滿三大車,是大方的不得了。
車隊穿山越嶺走了三四日,王潛看到的時候還以為顧言要納淳安婉為妾,打開聘書一看,才知道原來是宴白與淳安婉要成婚。
他登時眉開眼笑,打心裡的高興。
宴白随隻是顧言的副手,可也是正兒八經的都尉大人,他那路邊撿來的婉兒此番也是為人正室了,可喜可賀的事情。于是他大手一揮,萬金的嫁妝與一套精心定做的嫁衣一并讓侍衛們帶了回去。
裡面還附了封信,說那嫁衣是之前就備下的,本來是打算把婉兒嫁給顧言當妾室……
顧言看了之後默默遞到了晚甯手裡,晚甯細細看了一遍,抓着手裡的信笑得打滾兒,“所以……哈哈哈哈,你當時就是因為這個,不喜歡婉兒是嗎?我提一下你就生氣。”
顧言聽了這話,有些陳年的委屈湧了上來,“我真沒生氣,我隻是以為……你不喜歡我。”說着又似有些不好意思,看向那半開的窗棂。窗邊的盤花燭台上燭火曳曳,映在他眼裡,似有無限思緒在反複糾葛。
晚甯是從沒想過他會這麼想的,畢竟自己十幾年來年年給他寫信,就算那時不是男女之情,又何來不喜歡一說。倒是她自己更委屈,她環過顧言的脖子,半挂在他身上,忽然嬌嗔起來,“我十幾年來的信都沒回音,我也還以為你不喜歡我呢。”
“是啊,所以我害怕,我去山寨裡把你帶回來,關起來,誰曾想你居然還是跑出去了。”顧言把她摟緊,吻在她的唇上,“我以為,你隻把我當哥哥。”
“想得美,我何時喊過你一聲哥哥,臭猴子。”晚甯推了他一下,坐了起來。
“嗯,挺好。”顧言把她拉回來,又親了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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叱羅桓那天從茶攤回到風如月那裡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過,甚乖。他陪着風如月研究蠱蟲,偶爾遞個東西,心裡覺得多學無害,他自己也研究了起來。
他日日拿着醫書,學着風如月的樣子,左看看,右看看,也不必看懂,隻求一個看過。
風如月時不時撇他一眼,覺得這異族人真是個學人精,連動作都要學,風如月端瓶子的動作,放下瓶子的動作,轉身的動作,扇扇子的動作,一一學着。
可學了幾日,似覺無趣,不學了,開始問問題,“風大人,這些蟲子為何有毒啊?”
風如月拿着醫書,瞄了他一眼,淡淡道:“這些蟲子本無毒,而且是極易死亡的蟲子,五仙族人将它們搜集起來,靈性高的族人負責煉化它們,使他們發生變化,故而帶上了毒。”
“煉化?”叱羅桓不明白什麼叫煉化。
“就是我把你泡到藥缸裡,你吸了各種各樣的藥物,然後自己發生了交織的反應,然後你變成了另一種東西,懂了嗎?”
叱羅桓恍然大悟,他自己琢磨了一下,眼中一亮,“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煉一種自己想要的毒蠱呀?”
風如月的動作頓了一下,而後轉向叱羅桓,搖了搖頭,“你要是有這靈性就不會中毒了。”
兩人感情日漸熟絡,似是性子某些方面是相近的,相處的也還算愉快,說話也不再那麼端着,皆是有什麼說什麼,舒坦即可,故而叱羅桓已經不覺得風如月說起話來有什麼讓人尴尬的地方了,隻是嘿嘿地笑了笑。
這時門外急匆匆地來了個侍衛,咚地一聲撞開院子的竹門,喘着粗氣跑了進來,也不行禮,作滿面驚恐狀,“大人,出事了,侯爺請您過去。”
風如月吓了一跳,什麼事能慌成這樣,手裡原本拿着一本醫書和一個勺子,準備攪拌一下小火爐裡熬着的剛提出來的蠱毒,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亂七八糟猜想,随手一扔,撩起衣袍奔了出去。那侯府是他多年的好友,出了什麼岔子他亦是會傷心的。
叱羅桓站在原地,糾結了一下,他暗自給自己打了打氣,心想大不了被顧言揍一頓,晚晚姑娘左右會攔着的。侯府裡的人救了他的性命,如果自己袖手旁觀,那還算什麼人呢?他定了定神,也跟着跑了出去。
風如月摸着黑,繞到竹林裡,牽了匹馬來,鑽出竹林走到路上時,正好撞上了叱羅桓,“你确定你要去?”
叱羅桓點了點頭,視死如歸的模樣,“晚晚姑娘需要我。”
風如月遲疑了一下,這異族人被打傷了送來,還是被茶壺砸的,定是傷了人才會如此,顧言再見到他不知會怎麼反應。
可見他毅然決然地态度,多一個人多一個幫手,風如月翻上馬背,手一伸,道:“上馬,别磨蹭。”
叱羅桓握上風如月的手,踩着馬镫一下翻了上去,他抱着風如月的腰,風如月缰繩一拉,兩人往侯府奔去。
報信的侍衛,此時默默跟在後面,偷偷地笑了,因為他知道,此時侯府裡,在籌備喜事。
這一日,侍衛們一大早便在侯府裡爬上爬下,忙着把大紅的紗帳挂到每一處房檐廊角上,五步一環,十步一幔,清風鑽入其中,托起團團紅雲。
那院落裡枝葉繁茂的風鈴木上飾滿了紅綢花,一張紅錦毯卷成柱形擱在了大門的一邊,單看大小就知道,這紅毯應是能從門口鋪進正廳裡的,
晚甯在宴白的小院落裡,陪着淳安婉試婚服。金累絲五鳳花冠墜着珍珠擺在桌上,旁邊的鏡中映出了一張嬌柔可人的臉,身上金鳳鸾鳥的大紅婚服上披着織錦墜珠的霞帔,烏發披散,垂在身後,雙頰被那嫁衣襯出了微微暈紅,此時隻是薄施粉黛,已是一副楚楚動人之色。
“婉兒真好看。”晚甯繞着她轉了一圈,覺得宴白是撿了大便宜。
淳安婉低頭輕笑,自己張開雙手,左右仔細端詳了一番,有些難為情起來,“這衣裳真好,以我的身份,如何穿得這個?”
晚甯不解,衣裳有錢便能買,怎就還有誰穿得,誰穿不得的說法?買來了,便就可以穿。
“衣裳而已,隻要喜歡,便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