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潛自己在家描摹字畫,其實清靜自在,自從發現自己亦是局中之人,他倒是看開了許多,不再時常想着賭一賭,算一算。
宴白領着淳安婉不聲不響地在雍州碼頭下了船,淳安婉見到了熟悉的地方,連空氣裡江水的味道,都是自在香甜之感。
她穿過熟悉的碼頭上熟悉的酒肆客棧,腳步一點兒也不停留,江水拍岸的聲音漸漸遠去,她又鑽進了貨箱碰撞的聲音裡頭,接着便是叫賣聲,吆喝聲,“新釀的桂花酒啊,一文錢一碗。”
她并不愛喝酒,可卻想讓宴白嘗嘗,她覺得,這是雍州特有的味道,她的郎君亦應知曉,她端起一碗,丢了錢币與店家,轉向宴白,目光中如同斂了一抹閃着碎光的江水,“夫君,你嘗嘗,這酒雖處處有,但這個味道,隻有雍州有。”
宴白接過,抿了小口,入口清爽,過喉溫潤,而後回香無窮,桂香斂着酒香,反入鼻息之中,連綿不斷。
“果然好酒,這小小酒攤,竟有此等佳釀。”說着便一飲而盡。
見他喜歡,淳安婉柔柔笑着,雍州的好物,自當與心愛之人共享一番。
宴白從來都是識趣之人,對主子如此,對夫人亦然,喝盡了把碗放下,“夫人還有什麼趣物,盡帶我去看看。”
淳安婉牽起他往前走,快步離了碼頭的那一片起伏跌宕的嘈雜聲響,自己付了五文錢,帶着宴白坐上拉客的馬車,穿過雍州護城河與港口之間的一小段郊野密林,來到了石橋邊上,便讓車夫停一停。
橋邊的茶攤人與人之間排成了一列隊伍,似是買什麼東西。
“夫君可喜歡吃甜的?”
“婉兒愛吃的,我便想試試。”
淳安婉輕快起來,她就怕男人不愛吃甜的,此時正想讓他嘗嘗炒奶凍的味道。
她在宴白的臉頰上一親,掀開馬車的簾子,跳下車去。
隊伍太長,她隻能排在後面,靜靜地等着,宴白在車裡見她頂着日頭曬得辛苦,也下車去,扯着大袖替她擋着日光。
“挺熱的,你去車裡,我來買。”
“不成,你知道要下多少糖才好吃?”淳安婉興緻盎然,不覺得熱。
宴白腦子裡一轉,确實不知,即便口頭告知,這手勢也是有區别的。
“那我們一塊兒等等。”
淳安婉點着頭,踮起腳來,左右看看前頭還有多少人,宴白見狀,便自覺地數着,“還有六個,快了。”
“可好吃了,我打小就愛吃這攤兒的。”
宴白也希冀起來,他的主子最知曉夫人的過去,他也想知曉自己的夫人小時候的模樣。
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兩人便捧到了冰冰涼涼的奶凍,淳安婉親手加的碎糖,細細鋪灑在奶凍面上,如閃閃發光的晶石落在了一捧皓雪上。
淳安婉擡了擡眼睫,眸子裡滿是歡喜,示意他快嘗嘗。
宴白一口便是半碗,吃了滿嘴冰甜的奶香,那凍糕滑入腹中,奶香漸消,卻在喉間飄出花香來,“那是什麼?”
淳安婉知道他問什麼,笑道:“白勺、白牡丹、白梅、白蓮上取下的露水。”
“這稀奇之物竟賣在茶攤裡?”宴白隻在衍辰居吃過這樣講究的東西,且味道不如此物。
淳安婉靜靜吃了幾口,美滋滋地眯着眼睛,“在雍州,這不是稀罕物,不像你們那裡,放進酒樓裡,便覺得有多稀罕。”
宴白深以為然,細細品嘗起來,好地方養人,養出了淳安婉這樣嬌俏又大方的美人,他的夫人。
吃好了,繼續回家,輕松上了馬車,不需要相護攙扶,到了車子裡,靠在一起,小憩片刻。
車夫知道是去刺史府的貴人,不敢怠慢,穩穩地走着,也不敢繞個彎路,進了城門便順着街市往北走,走到街心再往東,便可到達。
大街上熟悉的喧鬧聲鑽進淳安婉的耳朵裡,連音調都是一樣的,她懶懶倚着宴白,自在惬然。
王潛臨摹畫帖,已到了複刻的程度,不是精通之人,真假難辨,他自己也是頗自豪的,樂在其中。
畫累了,寫倦了,便去後院園子裡,喂一喂池魚,想着顧言應已在京城了,算一算,習慣性地算一算,翌陽軍很快便會回京。
可他沒算着淳安婉會回家來,聽見有人喊他義父時,還以為自己算錯了,出了岔子,顧言帶着晚甯又回來了,驚了一下。
趕着腳步出了園子,遠遠便看見了姿态端雅的女兒。
這撿來的女兒是他親手教大的,知書達禮,他一直引以為傲,多日不見倒也習慣了,這一見着卻開始思念起來。
“女兒怎回來了?侯爺交代的事情都辦好了?”
淳安婉雖不滿她義父眼線衆多,卻也是素來乖巧,行了禮,應道:“義父放心,事情很順利,宴白籌謀好了,不會有問題的。”
宴白拱手施禮,拜道:“父親大人。”
王潛握上宴白的手,将他扶起,“賢婿是穩妥的人,老夫如今也是安心了。”
“大人放心,一切安排妥當,隻是我們想來看看您,明日便要回越州了。”宴白站定身子,成竹在胸。
王潛對宴白是安心的,顧言身邊的人,辦事都穩妥,可他還是想多問幾句,“你可有把握?”
“魯大人被棄,已倒戈,臧大人為求保命,将兵器全數上繳,已運往越州,劉夕來時,侯爺定會将他堵下來,他的兵馬都是瓊山族人,隻要……”
王潛心裡算了一算,似無不妥,看了看自己的寶貝女兒,“來,我們一家人吃飯去。”
*
左柯領着竟州的兵在林子裡蹲好了位置,左右沒見着越州的校尉,便自己尋了過去。
撥開枝葉穿過林子,不敢響聲太大,就怕被當作奸細瞄成活靶子。
他悄悄摸進了越州地界,不遠處便有越州軍士駐下的哨點,為了不引起誤傷,他高聲喊了喊,“在下竟州左柯,越州校尉可在?”
幾個軍士抄起了家夥,望着左柯,站在原地沒動彈,左柯見他們沒反應,自己慢慢靠近,“自己人,别緊張。”
軍士們可不認識他,等着他過來,戟刀一指,“跪下。”
左柯瞪着眼睛,乖乖跪下,不敢多說什麼,綁着也行,反正一樣是去找領頭的。
兩個軍士押着他,找到了風如月那裡,風如月一愣,怎還要審犯人?
“這是……?”
“大人,他說他是竟州的左柯,要找您,屬下不認識,便先綁了。”
風如月回憶了半晌,這名字熟悉的很,似知道,但這人沒見過,拳頭就着手心一拍,想起來了,“左校尉!”伸手就要給他松綁,又一想,不對,沒憑證,手停下來又問,“你可有證明?”
左柯看着眼前這些人無奈得皺眉,下巴往衣襟上抵了抵,“這有竟州軍符,大人看看便知。”
風如月不是會客氣的人,伸手就扒拉,掏出個雲雷紋的白玉牌子,竟字工整,書寫符合朝廷規制,是真貨。
“來,給左校尉解開。”他故作鎮定,吩咐起來。
兩個押送左柯的軍士相視一眼,迅速給他松開了繩子,拜道:“校尉大人恕罪,職責所在。”
左柯見他們這樣行事便知都是顧言教的好人,擺了擺手,“沒事,回去吧。”
軍士再拜,轉身回去自己的駐點,一面走,一面與四周弟兄眼神交換,生人皆需防備。
左柯在四周百餘警戒中坐到風如月面前,見他旁邊有一個女子,生得澄澈面貌,不食煙火的模樣,詫異道:“這女孩兒……?”
“此局最重要的便是她,護好她,我們勝了………八成。”風如月胡亂算了算,心裡覺得要讓臨瑤安全,就要說得重要些。
“五仙族長?”顧言給左柯的信裡提到過這人,卻沒說是個女孩兒,左柯有些驚訝。
風如月在密旨裡是知曉了左柯的來曆,便小心着,“對,不過她不管任何事,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就可以了。”
扇子别再腰間,他已忘了拿出來扇扇,瞪了左柯一眼,又往臨瑤前面略略擋了擋。
左柯明白了半分意思,總之這女孩兒不能出問題,他拍拍衣袍戰甲,站起身來,肩上豹首動了動,心口覆着一片雲雷甲胄,鐵衣寒光,“大人如何稱呼?”
風如月也站起來,虎首銀甲披在他身上也不顯突兀,“風如月。”
“風大人,這是閑差,卻也有性命之憂,你可當心。”左柯看出了風如月不大熟練的模樣,便叮囑起來。
風如月看他那神色覺得有些熟悉,眉宇冷淡,語氣冰涼,就是多了些許精神氣,他順其自然地随意哦了一聲,不知還要說什麼。
左柯撇下一句告辭,轉身離開,原路返回,對風如月存着質疑。
武初明在營中等着啟州的兵器,這些兵器不能出岔子,就怕劉夕派人來劫。
劉夕順着風聲,确實想劫,可魯爽卻似乎不再聽他使喚,番城兵馬總出意外,一會兒繞錯了路,一會兒攀錯了山,始終追不上運兵器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