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鸢是被連續不斷的消息提示音吵醒的。
她翻了個身,将臉完全埋進松軟的枕頭裡,摸索着去關床頭櫃上的手機。
毫不意外的,手機節節敗退,摔落到木質地闆上,發出清脆一聲響。
時鸢徹底清醒了。
她把眼罩拉過頭頂,借着微弱的屏幕光源,眯起眼睛辨認瘋了一般彈出來的消息。
人美心善的金主編編:“很遺憾,經過内部讨論,這本要退稿。”
時鸢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雖然早已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但當微茫的希望被擊碎的那一刻,她還是做足了心理建設,才鼓起勇氣看下去。
指尖沿着屏幕滑過,剩下的消息接二連三地躍入眼簾。
人美心善的金主編編:“情節發展過于理所當然,展開方式平鋪直叙,橋段設計不吸引人,文字感染力和情節張力不足。”
人美心善的金主編編:“以上這些都是你的問題,但不是最主要的問題。我就想問你一句,你寫文能不能不搞凰?”
人美心善的金主編編:“你知道你每次開文,審核們都熱血沸騰嗎?口口的是你,扣獎金的是我!你是離了談戀愛就不會寫文嗎?”
還你喵喵拳:“我不搞凰搞什麼,搞笑嗎?”
時鸢沉默片刻,在按下發送之前,又一口氣将編輯完畢的消息全部删除。
還你喵喵拳:“QAQ我錯了編編下次一定!”
“對方正在輸入中”反複橫跳了數次,消息再次彈出時,編輯的情緒已然穩定了許多。
“你也不是新人作者,隻靠天馬行空的靈氣和一腔熱情,是沒辦法養活自己的,還是要審時度勢,跟随市場主流,寫讀者願意花錢買賬的作品。”
時鸢将“審時度勢”這四個字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隻覺得十分諷刺。
今年是她全職寫作的第四個年頭,成績卻依然沒什麼起色,是悅讀書城衆多撲街作者的其中一位。
她喜歡看甜文,筆下也全是黏糊糊的小情侶,每當敲擊鍵盤時,她總是沉浸在自己創造出的神仙愛情裡,嗑生嗑死,無法自拔。
結果就是男女主缺乏拉扯,光速表白,讀者跑得比兔子還快,留存率一塌糊塗,日收益在溫飽線附近搖搖欲墜。
時鸢“誠懇”地答應了編輯,為了更好地研究“市場主流”,随便點開了幾本首頁TOP作品。
《好孕連連一胎八寶》
《不準離婚,霸道靳少放肆寵》
《嬌妻一身反骨》
……
寫不來,真的寫不來。人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世界上總有自己無能為力的事。
有這樣一塊巨石壓在心頭,睡個回籠覺顯然也不太可能。時鸢睜着眼睛,對着空無一物的天花闆發了好一會兒呆,才終于下定決心,努力把自己從溫暖的被窩中拽了出來。
起身過于迅速,輕微的眩暈感漫上頭頂,時鸢坐在床邊緩了片刻,沒太在意。
自從全職寫作以後,時鸢逐漸習慣了晝伏夜出的陰間作息,畢竟作家的靈感,通常會在半夜三更無限爆發。而不規律的生活,代價就是生物鐘的紊亂,以及心口偶爾傳來的刺痛感,不過一切尚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内。
她跳下床鋪,趿着拖鞋走到窗邊,将厚重的深灰色窗簾猛然拉開。
劇烈的光線變化讓她微眯起眼睛,可想象中陽光灑落的情景并沒有出現。在這個以陰雨連綿著稱的南方城市,今天也毫不意外是潮濕天氣。
擁抱太陽的計劃落空,時鸢慢吞吞地轉過身,路過全身鏡時,下意識瞥了一眼。
鏡中人頂着亂糟糟的長發,一張臉蒼白失色,眼下是疲憊堆積而成的灰青。長袖睡衣空空蕩蕩的挂在身上,露出一截伶仃細瘦的腕骨。
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走。
時鸢打量着鏡中人,鏡中人也在打量她。
半晌,她伸出食指,抵住唇角,輕輕上提——
鏡中人果然微笑起來。
“這不是挺高興的嘛。”她咕哝道。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起來,時鸢打開冰箱,勉強從裡面找出了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三明治。
再一翻價簽,果然過期了。
或許這就是上天的旨意,讓她在冰冷的變質食品和餓着肚子中間,選擇了冒着凄風苦雨出門覓食。
難得出去見人,時鸢還是頗有儀式感,好好拾掇了一番。駝色大衣配羊毛圍巾,再化一個極顯氣色的淡妝,看上去倒也像個都市精英白領麗人。
十分鐘後。
時鸢撐着傘,在熱氣氤氲的窗外站定。
一窗之隔是溫暖明亮的紅色,肯德基内一如既往人聲鼎沸,空氣中彌漫着炸雞豐富的油脂香氣。
店内一角在舉辦生日party,作為壽星的小朋友被簇擁在中間,一手拿着一個吮指原味雞腿,眉梢眼角都是溢出來的快樂和滿足。
時鸢這才想起,再過幾天就要到母親的生日了。
她摸出從剛才就一直被刻意忽略的手機,點開了置頂消息的紅點。
母上大人:“錢還夠花嗎?最近成績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