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雁行颔首:“卻還有件事,”她平平念出一串名字,而後道:“以上諸人,屢次違犯軍規,開革出營。”
靜,極靜。
小詹半張着口,不敢置信——
阿兄,你這藥下得,太猛了啊!
這無聲的炸彈扔出去半晌,才聽到一聲極緩的,極輕蔑的呵笑。
“革除?”
“荒唐,好荒唐啊!”
這些世家子生來便處上位,與生俱來的矜傲,這會褪去了平時僞飾的平和,一邊大笑一邊咄咄道:“你是什麼東西?敢說革除...”
他話到一半,卻讓徐雁行拿出的東西打斷了。
徐雁行懶懶笑道:“某勸郎君慎言,不然麼...”
她展開卷來,明明音色柔和,讀出的東西卻如利刃,讓人心驚肉跳。
這一個冊子,厚厚的,從他們剛進營時起,零零總總,詳細到某日某時某刻,違了某條。
前者某某日“懈怠軍紀”,又某某日“怨言诽謗”,不過是讓人難堪,直到念到——
“五月初三,雲二郎午時方至營,未操練,與人閑言:若我為...”
雲二郎忙喝道:“住口!”
他臉色從白轉青,又從青轉白,額間開始出冷汗,待到觸到徐雁行玩味的眼神,冷汗便越出越多。
别說東齊,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皇帝與世家共治天下,但如今,皇族依舊隻要還坐在這個位子,就依然是主上,有些話,私底下說說便罷,可若是當衆說了,那合族便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尤其,現今的皇帝可不是什麼和善的脾氣。
徐雁行回複成他們見慣的模樣,眉間含笑,話語親和,輕飄飄落下時,聽在人耳裡,就是最毒最毒的藥。
“各位郎君原都有上好的前程,隻是人嘛,總有幾句失言的,若某仍是諸位上官,倒不知...”她輕皺起眉,有些為難的樣子:“如何是好了...”
無恥!無恥!
這些世家子心中都不由破口大罵。
龍虎營是皇帝新建,自是比不過原本的禁衛八營,且隻看這主營的竟是個閹人,便隻作是皇帝少年心性,被四月裡的叛軍吓着了,一時興起所設。
不知以後境況如何,但也是個攢點資曆的安全地方,他們來此,也就是轉上一圈,不上幾月,安個名頭便能授官了。
平心而論,剛進營時,不管心裡怎麼樣,态度都是有的,可徐雁行實在讓人瞧不上眼,不管底下人做何事,她隻能笑團團略帶些難色,便有人告到跟前,也隻是兩邊和稀泥。
他們也不過十五六,時候一長,不免懈怠,将官對他們格外松散,一旦無事,自然開始閑談,私下眼高于頂的習氣一露,興起而至說的話怎可推敲?
世家子現在方明白過來,什麼軟弱無能,竟是徐雁行故意縱容,又不知在哪裡布置了探子,專門來拿他們的錯處,等到這時候一起算總賬。
雲二郎氣得大笑一聲,正要甩袖在走前表示強烈的憤慨,袖子剛剛擡到高處,便又聽徐雁行笑:“自然,這革除的名聲不大好聽,某現今還在陛下身側侍奉,前朝來人,總有碰見的時候,或者諸位郎君有其他法子...”
一時峰回路轉,這就是要留幾分顔面了。
雲二郎的決裂之路走了一半,沒法再往前,隻能裝作無事撣撣袖子,又放回來。
有人忍住怒氣,又把中使兩個字搬了出來:“我等武藝有限,觍顔留在這虎衛營中,隻怕誤了君上,來日便禀明家君,另擇栖處!”
“好,”徐雁行撫掌含笑:“既是郎君親口說的,某也難留,回去便禀明陛下此事。”
“你...!”
徐雁行這意思就是,等你家裡給擦屁股,要等到什麼時候?萬一等不着怎麼辦?一并都給你們交給上面解決了。
面子是留了,底褲被扒得一幹二淨。
徐雁行悠悠然施了一禮,很貼心的樣子:“相信某下次再見郎君們,已是前程遠大了。”
這條她鋪設了幾個月的誘餌,終于等來了上鈎的時候。
拿回龍虎營的路,至此,她已經走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