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厭辭聽無疏叽叽喳喳地說着,迎面碰上一個小厮,朝他倆打了聲招呼,看着對裴厭辭的态度好了點,而且眼裡還有點淡淡的同情。
路過自己原先那間屋子的時候,他才明白他們那點同情是怎麼回事。
他的鞋襪、鋪蓋、衣裳,還有前身常用的茶碗物件兒,散亂得半個院子都是,故意丢到檐外,全被春雨浸泡了一夜,髒得不行。
“呦,厭辭,你來了,瞧我這個急性子,昨晚你說跟我換了房間,我這就搬來了,想着你後腦勺有傷不方便,就幫你收拾打包了下。”
昨晚與裴厭辭換房間的小厮熱情得笑着,走到屋外,仿佛這才看到院子的景象一般,故作驚奇道:“哎呀,怎麼變得這麼亂,肯定又是那些愛占小便宜的婆子,以為這些破爛玩意兒都是不要的,想從裡面翻出點值錢的玩意兒,那些婆子就是煩人。”
無疏幾步快走過來,氣急道:“這一看就是你自己丢的,賴到婆子身上算怎麼回事,你就是無賴!潑皮!虧厭辭哥還那麼好心跟你換屋子。”
他彎腰要去撿起地上帶着濕鞋印的衣裳,被裴厭辭拉住,退開了兩步。
“你做甚。”無疏掙脫開他的手,道,“今日你好脾氣由着他們丢你東西,他日他們就能在你頭上作威作福。”
“喂,無疏,你在這裡挑撥離間甚,我是好心幫厭辭打包行李,到你嘴裡怎麼變成丢了。”小厮道。
“無落哥,你說,厭辭哥的東西是被誰弄成這樣的?”無疏看向艱難扶着門邊的人。
昨日出屋門吹了一遭風,今日無落面色更難看,佝偻着身子,似乎下一刻要斷了氣去,同屋的小厮忙半摟着他。
“小心。”
他這幅柔弱又滿目依賴的樣子讓人很是受用。
“你還病着,快回去歇着,我等會兒幫你跟管事告個假,回來給你煎驅寒藥。”
“無落哥,回屋之前把事情說清楚,不能讓厭辭哥受委屈。”無疏再次質問道,見他倆一夜之間關系親密得不像話,他感覺怪怪的,不像朋友兄弟之間那樣,但是又說不上來是甚。
無落借病倚靠在旁人身上,黯淡下了眸光,“你少說兩句,大家都是府裡下人,何苦争個長短,厭辭馬上就升管事了,這些破爛玩意兒哪裡配得上他的身份,剛好,丢了正好可以買新的。”
裴厭辭昨晚突然離開,之後又聽說跟人換了屋子,他不曉得緣由,卻隐約感覺到這人要與他斷絕往來,也識時務,立刻把笑臉對着新同屋的小厮。
但畢竟他之前與厭辭交好的事情大家有目共睹,他不想讓别人發覺兩人決裂,幹脆和稀泥起來。
“對啊,買新的去呗。他當了管事,多少人上趕着巴結呢,我哪裡會做出這種事情,回頭他給我穿小鞋,我不是自找苦吃。”小厮一臉無辜,眼神瞟向裴厭辭。
若是按照厭辭從前的性子,這人會憨厚地笑笑,然後羞赧地擺手,說“大家都是弟兄,甚小鞋不小鞋,沒有的事”。那麼,這件事也會随之結束。
一個管事任由他作威作福,聽他幾句話擺布,他在下人中自然有了極大的面子。
但現在這事被無疏那張破嘴一頓攪和,他和厭辭的關系有破裂的風險了。
這是他萬萬不想看到的結果。他隻是想拿捏人,并不是與即将成為管事的人交惡。
于是,見裴厭辭意料之外地沒接話,他也不得不低一頭,軟了語氣,“厭辭,我的性子你還不曉得嗎,可能把這事搞砸了,但心意是好的。”
“你就是存了心使壞。”無疏氣急敗壞道。
“無疏,你别在這裡無事生非,讓厭辭難做了。”無落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道。
一直在旁邊沒說話的裴厭辭突然開口,“你們昨晚幫我收拾屋子,可有看見我藏的銀錢?”
“銀、銀錢?”小厮臉色僵住了。
因為他猛然發覺,自己完全沒瞧見銀子,或者說,任何值錢的東西。
這怎麼可能呢?大家都在府裡做事好幾年了,如何都能攢下點家當,方便以後娶媳婦。
可誰會信他沒拿呢?
裴厭辭又不會預知後面的事情,提前把值錢的東西帶走。
裴厭辭奇怪地看着他,“你幫我收拾的時候,一個銅闆都沒看到嗎?”
不單是他,周圍看熱鬧的小厮們也看向了他。
小厮忙道:“真沒拿,我幫你收拾的時候,無落就在旁邊盯着。”
無落被他推了推,勉強振作精神道:“我也沒有看到銀錢,厭辭,你平常花錢大手大腳,我說了你好幾回了。”
“花在誰身上,用來買甚藥了,你不曉得嗎?”裴厭辭看着他。
無落心口一慌,頓時劇烈咳嗽起來,卻還是要開口,就怕他狗急跳牆,把他的事情抖落出來。
“原咳咳咳原是有的,瞧我咳咳咳記岔了,我替你收着呢咳咳咳咳。”他回屋把自己的兩貫錢拿給他,還連帶着昨晚的金瘡藥,希望他能念點舊情。
但今日的裴厭辭,冷漠得不像話。
他掂着兩貫錢,在無落内心快要被逼崩潰的時候,終于開口,“還有的,應該是被别人收了吧。”
他看向屋門前的那個小厮。
“抹去零碎的,還有五兩銀子。”
“你!”小厮正想怒罵,但這種事情誰說的清楚,誰讓你動了人家的鋪蓋,現在到底多少家當,還不是任由裴厭辭随口胡謅。
“你莫不是貪墨了厭辭的銀錢吧。”旁邊有瞧熱鬧的叫道。
“這就不厚道了吧,趕緊還給人家,大家日後也好相見。”
“是啊,這是人家全部家當呢,别兄弟的東西都貪。”
無落也勸道:“你把拿了的還給人家吧。”
“你!”小厮不敢相信,這人會背刺他,“我拿沒拿,你不曉得嗎!”
無落避開他的目光,“你親自動手幫人家搬的東西,我如何曉得。”
“好,你這麼玩是吧。”小厮眼裡閃過一絲怨毒。
他回了屋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把零碎湊出來的五兩銀子給裴厭辭,還多給了半貫錢,從牙縫裡擠出個笑容,“都說是好兄弟了,别見外,這多出來的,今兒個就當做哥哥給你馬上升任的賀禮,以後别忘了兄弟,常來喝酒。”
裴厭辭要升管事,他隻能靠偷偷丢他東西這種小手段來實現自己的優越感,但明面上不可能得罪的,眼看要真惹他生氣,反而還要賠笑讨好。但對無落,原本一條線上的人突然反水,這損失銀錢還讓他沒面兒的事情,隻能記在他的頭上了。
“你數清楚,他們若短了你的,回頭再要就扯不清了。”無疏小聲叮囑道。
“他們沒拿我的銀錢。”裴厭辭同樣耳語道。
沒拿?
無疏愣愣地看着裴厭辭收了銀子,跟那人稱兄道弟,感情好得像剛才沒互相算計過對方一樣。
心裡有好些話想問,但又曉得現在不方便說。
他視線繞過人往前面一望,一個中年人走了過來。
“趙管事。”無疏聲音清脆嘹亮,這一開口,屋前的另外兩人面色就頓住了。
張總管總領太子府内所有事務,他之下,還有負責采買、前院、後院、莊鋪生意的四個大管事,其餘的就是各個小管事。
趙管事就是前院的大管事。
在他們愣神時,裴厭辭已經落落大方地上前迎了人。
隔着幾步開外,無疏聽不清他講了甚,兩人交談了幾句,趙管事臨走前招呼了一聲無落兩人。
“你們兩個把院子打掃幹淨,下午我來時若瞧見一點不對味的,你們都别想在府裡做事了。還有,無落,你已經病了一個月,到底好了沒有。”
無落的臉色更加慘白起來,旁邊的小厮忙賠笑道:“趙管事,無落的活兒我能幫他幹了,他再養兩日就全好了。”
說着,他暗暗朝無落使了個威脅的眼色。
他可不同于厭辭那個老實的蠢貨,要他幫忙幹活,可是要實打實銀錢的。
“若是兩日後你這病再不好,張總管就得把你賣給人牙子了,不是總管不通融,府裡不養閑人。”
無落被别人扶着,幽怨的眼神卻是看向裴厭辭,後者卻沒看他,隻是與無疏交代了兩句,跟着趙管事走了。
無疏昂首挺胸地站在門前,手裡将方才裴厭辭臨走時給的一兩銀子往空中抛了抛,像一隻初出茅廬的公雞,“你們趕緊把院子收拾好。”
屋門口的人暗自磨牙,狠狠踢了一腳淋濕的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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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厭辭方才聽到趙管事說無落生病的時間,正想問話,就聽趙管事笑道:“難得啊,之前都是你一人做兩份活兒,今天你竟然不幫無落了。”
一向淡然的臉色都有些繃不住。
原身究竟是有多老好人。
“你們鬧掰了?”
“差不多吧,”裴厭辭随口道,“他不缺我一個稀罕。”
趙管事“呵”了一聲,“他何時稀罕你,把你當牛馬使喚還差不多。一個最下等的雜役,還把自己當主子了。”
見自己說無落的不是,對方不似從前那般着惱,他笑了,“幾日不見,你倒是穩重了不少。”
“都是趙管事栽培的好。”裴厭辭給他戴了頂高帽。
“得了吧。”趙管事也是經常聽這些吹捧的,并不在意,卻也開懷。
笑完了,他道:“回頭我盡量讓人牙子把你賣到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