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厭辭上前一步,無人注意的衣袖之下,泛粉的指尖劃過他的手背。
一股若有似無的癢意激起一陣陣漣漪,棠溪追正要去抓,卻反被捉住了手腕。
裴厭辭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笑意盎然地看着他。
“勞煩千歲親自來檢查一番,我可有易容過?”
棠溪追頓時呼吸一窒。
他沒說話,整個人帶着無動于衷的平靜,隻有那雙毫無光亮能照進的陰怖黑瞳,慢慢變成濃郁的深紫色。
見他不動,裴厭辭主動帶着他的手,從耳際沿着下颌骨往下滑,停至下巴處,慢慢蹭着自己的頸窩和喉結。
“檢查出來了嗎?”他的聲音很輕,有些飄渺,夾雜着絲絲笑音,眼裡卻沒有一點笑意。
再開口時,棠溪追聲線有些緊繃,“沒有。”
裴厭辭的手指暗暗扣着他手腕内側的命脈,簡單的動作與談笑間,威殺暗含。
“接下來千歲還想怎麼驗證?我奉陪到底。”
偃月眸子明亮璀璨,坦蕩而無垢,夾帶着靈動的傲氣與自信,以及無意中顯露出來的高位者氣勢。
在這樣一雙眼裡,他卻窺見自己心中的污穢。
棠溪追在他的目光中落荒而逃,若無其事地偏開了視線。
“明日,那些書生會出獄。”他聲音染上低沉的喑啞晦澀。
眼前白影飄過,再細看時,已經不見棠溪追的身影。
屋裡隻殘留着他身上特有的濃郁馨香。
裴厭辭将方才抓人的那隻手放在鼻尖,低頭輕嗅,望着敞開的窗,一臉玩味。
————
第二日,被關押了近十日的舉子們,終于見到了朗朗白日。
宋祺安和一些舉子的家人忐忑地侯在獄外,等終于見到了人,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
他擦擦眼角的淚珠,走向一位憔悴卻難掩鋒芒的年輕人。
“綏禧。”
與此同時,裴厭辭站在宮門外,也看見了顧九傾。
“殿下。”他迎了上去。
顧九傾從宮裡走出來,聽到這聲呼喚,不由一愣。
剛剛渡過夢魇般的兩日,他還有些恍惚。
恍惚之後,是失望。
“你怎麼在這?”顧九傾眉頭慢慢堆聳,懷疑的眸光仍不失銳利。
“得殿下福澤庇佑,小的僥幸在扼鹭監手中逃脫了。”裴厭辭簡單地答道,立刻轉了話題,“小的借了一輛馬車,送殿下回府,還望殿下不要嫌棄。”
顧九傾甘宸宮外跪了整整兩天三夜,身心俱疲,哪還有多餘力氣走回去,也不推辭,任由他扶着自己進了馬車。
“張懷汝呢?”剛坐了下來,他立刻擔憂地問道。
“小的沒在城裡瞧見人,應當還在扼鹭監的大獄裡。”裴厭辭見他不良于行,跪坐在他身側,為他捏腿。
隻是他做這種事實在不算得心應手,一陣陣尖銳的疼痛仿若酷刑。顧九傾想着這是他盡的孝心,不好發作,隻是臉色越發森冷起來。
“陛下可有說這次發難的緣由?殿下這回能不能平安渡過?”裴厭辭眉眼顯露出恰當的擔心。
“不知道,還要等扼鹭監審問的結果。”他不耐煩地開口,“就這幾天的事情了。”
今日早晨,他被叫到内殿,大宇朝的天子,他的父皇,草草地問了事情的始末。還不待他解釋,就被棠溪追報喜的消息打斷——新的一爐丹剛煉好,需要皇帝陛下親自去開爐。
于是,他被打發出宮,軟禁在太子府,等扼鹭監的審問結果出來,他該何去何從,也有結果了。
俊逸的眉眼落下了一抹惆怅。
他像被蛛網困住的小蟲,使盡渾身解數,還是難逃閹黨的魔爪。
三年前,他頂替他大哥位子的時候,就已經有這種覺悟了。
他的脖子時刻懸着一把寒刀,在一寸一寸地朝他的命脈逼近。
“厭辭,你知道嗎,本宮已經喘不過氣來了。”他難得在一個不熟悉的人面前袒露出自己内心的一角脆弱和彷徨。
也許,是因為在這場荒唐的波蕩之後,他竟還能見到一個認識的人,在這時候給他一點微不足道的關懷。
“小的知道的。”裴厭辭垂眸道,“殿下過得辛苦。”
“太子殿下。”
馬車外傳來一道洪亮的嗓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他撩開簾子,卻見一個高大的中年男子正在馬上拱手行禮,身後周圍是烏泱泱一片士兵。
北衙禁軍。
裴厭辭的目光在統領身上轉了轉。
“屬下來遲,請殿下贖罪。接下來由末将護送殿下回府,以及保護殿下安全。”
顧九傾面色淡淡,“随你。”
再怎麼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蓋不了這些人是來軟禁他的事實。
一路無話,太子府裡還是三日前晚上那副糟亂的場景,好在扼鹭監隻抓人,沒有動過那些器皿擺具,裴厭辭幾句話忽悠了十來個禁軍士兵進府,稍微收拾了一下,還算看得過去。
隻是偌大的太子府,這會兒隻剩下裴厭辭和顧九傾了。
這照顧人的活兒自然就落到了裴厭辭的身上。
他找了府外的大夫給顧九傾看腿,又去酒樓叫了十幾桌菜,拿着顧九傾給他的銀子,将店裡招牌菜全上了個盡,一桌不忘偷偷送去毋離的客棧,一桌給顧九傾接風洗塵,剩下的全部請了府外守衛的禁軍。
顧九傾成日把自己關在院子裡不出來,裴厭辭體貼地在他不需要自己的時候隐身。
幾日之間,他反倒和禁軍那一片人打好了交道。
這下買菜做飯灑掃的人有着落了。
裴厭辭坐在一旁翹腳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