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宮怎麼可能知曉。”
他們父子之間,唯一的聯系就隻剩下血脈了。
他永遠不知道,他那個追求長生的父皇,在那喜怒無常的面色下,到底掩藏着甚心思。
親生兒子說殺就殺,最寵愛的嫔妃說死就死,還有全天下人都曉得棠溪追和他的扼鹭監罪大惡極,人人欲除之而後快,他的父皇卻好似沒看到、沒聽見,反而更加信任于他。
“前日陛下就沒跟你說點甚?”
顧九傾搖頭,歎氣道:“隻是讓本宮說了事情的大概。之後,就讓本宮閉門思過了。”
“看殿下膝蓋上的傷,在宮裡跪了很久吧。”裴厭辭抓着傷藥開口道。
顧九傾被他毫不留情面地戳穿,怒意四起,眼神頓時猶如利刃一般向他刺去。
“殿下進宮兩日有餘,跪了這麼久,就隻說了幾句話,這難道還不夠表明,陛下對你的态度嗎?”
顧九傾詫異地擡眸看他,迷惘困頓的眼神漸漸明亮起來。
他在宮裡跪了兩天三夜,已經是這件事情的懲罰了。
皇帝把他打發回府,看似禁軍在監視他,何嘗又不是一種對他的保護。
他怪父皇連聽他解釋的功夫都沒有,但這本來就不重要。
若放在别朝,東宮屬官職位是對标整個朝廷設置的,相當于提前為太子培養班底,以及适應日後政務,有的甚至還有與北衙禁軍對應的太子六率,那是隻聽命于太子的直系軍隊。
顧九傾偷偷招募幾個世家子弟為自己的幕僚,這事可大可小,就看皇帝怎麼看。
裴厭辭心中惋惜,顯然這事在這位當朝皇帝眼裡,壓根算不上甚大事。
“就看殿下招的那些管事裡,有沒有權勢大些的世家子弟了。”
這個希望也不大。
扼鹭監的刑訊逼供能不能讓他們吐出真話是一方面,那些能甘願簽下賣身契,暫時留在府裡以管事的身份來當幕僚的人,本身就是家族的邊緣人物,在家沒甚話語權,所以才會選擇劍走偏鋒,想要給自己搏一個好前程。
顧九傾眉目舒展,顯然開懷了許多,“這個就不用擔心了。”
這樣子更加印證了裴厭辭的推測。
他之前就已經想到了各種可能會發生的結果,此刻并沒有多意外。
關鍵是這樣的結果,能給他帶來多少好處。
顧九傾重新拿起筷箸,夾起碗裡冷了的羊脍,放進嘴裡細細咀嚼,感慨道:“若是張懷汝此刻在這,隻會一個勁兒地寬慰本宮,實際上一點用處都沒有,反而徒增煩惱。”
“殿下不過身在迷局,一時被障住了而已。小的旁觀者清,賣弄點小聰明罷了。而張總管,他是拿殿下當親人來惦記着的人。”
“本宮要的,不是親人,不是累贅的情感,而是,”他看向對面的人,眼裡的冰霜漸漸融化成露,溫軟,又熱切,“能破局的辦法,一個能夠在關鍵時刻點醒本宮的人。”
在這一刻,裴厭辭看到一個政治家開始變得成熟起來。
從前顧九傾的内心,其實住着個脆弱彷徨的小孩。幼年冷宮的經曆讓他自卑,自負,不斷在兩個極端搖擺,同時因為沒有底氣,所以不斷質疑着自己,質疑着别人,質疑着未來。
所以,他在出宮的那一刻,最迫切希望見到的,是他最熟悉的張懷汝,想要從中得到一些關懷和肯定。
而現在,那個小孩,正在擺脫他想依賴的人。
正失神之時,他放在桌上的手一熱,被顧九傾抓住了。
“殿下?”他下意識掙了下,反而被握得更緊。
他不喜歡别人未經允許就碰他,這是一種冒犯。
奈何他現在身份低微,拒絕不了顧九傾,更拒絕不了棠溪追。
“你過來,扶本宮站起來。”
“殿下要去哪裡,直接吩咐小的就好。”
顧九傾察覺到他肢體動作中隐含的抵觸和排斥,那一瞬間,他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喜。
“之前你說過,會一直站在本宮身後,為本宮解憂,這話可是真心?”語氣中帶上了連他都未曾察覺的霸道占有欲。
“小的怎麼可能欺騙殿下。”裴厭辭道,繞過吃飯的小方桌,來到他的身邊,“殿下慢點。”
顧九傾雙腳觸地,小腿腿肚已經開始抖,他将大半身子的重量逐漸壓到裴厭辭身上,忍痛站了起來。
“歇了兩日,看來好多了。”
正說着,剛邁出一步,他的腿一軟,整個人往前跌去。
“殿下!”
這個不省心的玩意兒!
裴厭辭動了動嘴皮子,手上作勢要扶,實則擺脫了手腕的桎梏,任由太子殿下的金尊之軀往地上撞去。
隻是他沒想到,顧九傾長臂一伸,攬住他一起往地上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