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瞧,舫上哪還有什麼内侍,隻有一衆面露難色并不谙水性的婢女。
這段時日并沒服下那不知隐于何處的藥物,昭昭便覺自己一日比一日要清醒,往日之事,一樁樁一件件清晰地彙聚在腦海之中。
她正在思忖下一步當如何之時,便聞外頭雜亂之聲,她探頭出來,隻寥寥幾眼便心下了然眼前景況,側首望向沈禹松所在那艘畫舫,迎頭對上了沈禹松的視線。
沈禹松習得水性之事便是在秋闱前一場會試中所顯露。
公主遊船,舫上卻無一會習得水性之内侍陪同。
聽聞驚叫求救,四下也無人及時趕來救下公主。
此番必是有人要拿此事做個文章。
若沈禹松救下公主,今後定有人以此為鑒,求陛下賜婚公主與沈禹松。
若沈禹松不救,那便會有人以其見公主落水竟無動于衷而譏無德。
橫豎左右,便是要沈禹松此人無緣于太尉之位。
沈禹松斂下眸色,袖下之手已攥緊成拳,終還是脫下外衫。
卻是有人快他一步。
一抹蘭苕淡綠身影已如遊魚靈巧一般躍入湖中。
他動作一頓,瞳孔之中皆是怔愣。
她知他難。
昭昭入水之前,并不想得太多,她隻覺中秋夜宴一事,沈禹松終究是幫了她忙的。
她才不願欠什麼人情債。
此番一來,便是兩清了。
......
李元苓自小便集得萬般寵愛于一身,她是驕傲的公主,生來嬌縱,高高在上,雖自小母親便因難産去世,可有兄長和阿父的庇護,一直都順風順水。
唯一的痛大抵便是幾年前,阿父因病逝世。
那是她初次感受得到真正的傷痛是什麼滋味。就連到如今改朝換代,她也是赟朝唯一的雲華公主。
她不曾受過難。
如今一朝落入水中,比起如何求救,更多的是茫然還有發自本能的求生欲。
她連救命二字都不曾出聲喊過。
漸漸地,渾身上下的氣力正在消散,她再也沒了勁,沉入了水中。
就在她以為這一生便就要斷送在此處之時,一隻手攥住了她。
她拼着最後的力氣睜開眼,卻隻瞧見一抹淡綠,便再也沒了意識。
李元苓心中有道聲音告訴她自己,那樣富有生機的綠,應當屬于許苕。
......
昭昭拉着失去意識的李元苓很快便遊出湖面,她與舫上婢女一道将李元苓拉了上去。
舫上無醫,昭昭便是将李元苓半扶起身,聚其氣力于元苓腰腹上推,反複幾次,直至李元苓将吞入口中之濁水吐出,她才洩了力般地安下心來。
昭昭輕喘着氣,鬓間濕發纏繞,她伸手擦拭面上水珠,忽地想起什麼,擡首看向岸上。
距離有些遠,她雖看不太清,但也瞧見了烏壓壓一片,像是有許多人聚集于岸前。
她的目光随即變得缥缈,視線不再清晰,隻餘模糊幻影。
她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
李行韫當是默許對李元苓落水而不救。
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她不該對一個僅在一年之間便能完成一統大業的帝王抱有任何期待。
一直到岸上,昭昭都始終沉浸在怔愣的情緒之中。
芮兒焦急得一下船,便尋了件厚重的外袍給昭昭披上,如今已入了秋,天氣轉涼,湖水更是冰冷,衣衫這般濕透可如何行?若是感染了風寒便就不好了。娘娘前些日子手便受了傷,如今傷勢未好又入水,不知會不會.......
當天夜裡,她便恨不得掌自己的嘴,當真是應驗了。
蕙姬沐浴過後,身子便開始發熱,額頭燙得吓人,芮兒當即慌了神,即刻便挪步去請了園裡值班的太醫。
待到芮兒回來時,屋内已有了太醫會診,那坐在蕙姬榻前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們的陛下。
芮兒當即一顆揪着的心終于放了下來,默默地退出屋中。
有陛下在,娘娘當是無礙的。
坐在榻上的冷面郎君緊盯着那唇色蒼白,雙眸緊閉的女娘,眸光閃爍複雜。
今日許苕之舉實在出乎意料,不論是他還是李元鶴。
許苕是哪邊的人,他如今已然不在意。
但他想知道。
許苕今日想救的人是誰?
究竟是公主,還是置于兩難之境地的沈禹松?
“陛下,”瑞福小聲喚道,“沈大人來了。”
榻上的人不為所動。
瑞福當即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他小步退出屋内,關上了屋門。
“沈大人,您也瞧見了,蕙姬娘娘還處在昏睡之中,陛下正在裡頭照料着,您要不,還是先請回罷?”
沈禹松擡起手行禮,微微傾身,垂首道:“臣心中有愧,回去恐難安眠,願在此處靜候陛下,以表罪心。”
瑞福見狀便不再多說什麼,隻微微笑着退到一旁。
漫長一夜終究一度,次日晨起之曦光照耀大地,白露濕氣終得滋潤花草之時,屋門終于吱呀一聲而被打開。
一襲缟羽龍紋雲錦長袍的郎君從裡頭走了出來。
“陛下。”立于門前的沈禹松垂手迎上,他在此站了一夜,衣衫已沾染了露珠水氣。
李行韫輕哼一聲,算是應下,他繞過沈禹松,腳步不停往院門外走,隻朝其輕擡兩下手指,示意沈禹松跟上。
兩人便就走在靜谧的小道之上,内侍隔着好一段距離跟在他們身後。
“陛下,此事當是微臣未能及時發現公主之異常,以至于蕙姬娘娘先行入湖救人。”
“不必請罪,此事你并無所錯,懷蘭見公主落水,救人心切,先行落水,情有可原。”
李行韫輕笑一聲:“隻不過,孤想問一問沈愛卿。”
“陛下請問。”
“你與懷蘭從前便相識?”
聞言,沈禹松眸色微變,呼吸滞住一瞬,下一刻,他語氣自然:“微臣從前并不認識蕙姬娘娘。”
李行韫頓住腳步,他側身望向沈禹松,低聲一笑:“那你是如何得知懷蘭便是蕙姬娘娘?”
他的眸光尖銳犀利,似是一隻潛伏已久的狼終于瞄準了獵物一般,危險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