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之钰昨日也一日未曾阖眼,現在眼底青黑明顯。
他坐在床邊等了許久明無月。
以往她都不會遲來,可是今日,晚了這麼久且不說,看着好像還沒有來的意思。
直到文序來了此處,卻還不見得明無月的身影。
先是見他面色如此不好,便猜到昨日他定沒有睡好,再看他還未着衣,而周遭并不見得明無月的身影,就又進一步猜到了兩人昨日定是鬧出了什麼不痛快。
可再如何不痛快,怎能這樣耍性子。
早上都不來了。
文序道:“殿下,若不如我去找她?”
他試探地去問。
陳之钰許久不曾說話,文序都有些摸不清楚他這是什麼意思了。
隻見他坐在那處,神色冷峻,薄唇都快叫抿成了一條線。
面色算不得多好看。
就連那雙搭放在膝上的手,白皙指骨微微凸起,可見其似在忍耐着什麼。
文序心焦,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勸解。
解鈴還需系鈴人,昨日明無月毫不猶豫将他推開的舉動,弄得他如今這般郁郁寡歡,要想好,最後定也隻有她再出面。
可誰知道,向來有分寸的人,今日竟也鬧了脾氣。
這樣的局面,如何去破......
文序隻覺自己的頭都疼起來了。
他想着,幹脆就把明無月扯過來給他低個頭就算了!照陳之钰這麼個氣法,沒兩日不就要給自己氣昏過去了。
就在他想轉身去尋人的時候,陳之钰的聲音卻從背後傳來。
“不用去找了。”他接着道:“不來就不來,孤自己又不是沒手。”
陳之钰說着就讓人送來了衣服自己穿。
不是......還真就堵上氣了。
文序在一旁愁得眉頭都快皺到了一處去。
這話一聽就帶着氣。
這樣下去,可什麼時候是好。
文序也沒法子了,歎了口氣,便跟着陳之钰出去了。
兩人出門,将好就撞見了到時辰去上值的陸舟。
陸舟看到陳之钰的神情,便也知道他這還是在生氣,他上前去問道:“怎還氣着呢?”
又看他眼底一片青黑,有些驚訝道:“不是,你這樣還叫氣了整整一宿啊。”
他現下是真有些好奇,這到底是什麼事情,能讓從未生過氣的人,氣成了這幅樣子。
他想到陸玑,稍稍正了正神色,問他,“是不是因為陸玑?”
難道是他真的很不喜歡陸玑,所以昨日人去送了個糕點,就氣到了今日?
可也不該啊。
他這性子,哪裡會因外這樣的事情去氣一夜。
陸舟又想到了一人,明無月,昨日從書房那裡回來的,可不止是陸玑。
他又有些奇怪,畢竟陳之钰從前待那小宮女好,就連他都知道,也沒理由生這樣大的氣啊。
他想不明白,便幹脆湊到了陳之钰的跟前,問他道:“難道是說,明無月要跟别人跑了,所以你氣成了這樣?”
不然他實在是想不到有别的原因能叫他如此生氣。
陳之钰顯然不想同他說話,他一言不發,皺着眉越過了陸舟身側,馬上離開了此處。
陸舟摸了摸鼻子。
看陳之钰那樣子,看來還真是叫他給說中了。
*
明無月這一覺就睡到了差不多傍晚,期間瑤殊來喊了她幾次,卻也沒能将人叫醒,她本想着,若人再不醒來,她都要去砸門進屋,看看人是不是還有氣了。
可是就在她拿着石頭準備動手的時候,屋子從裡面被打開了。
明無月睡眼惺忪,一臉懵地看着舉着石頭的瑤殊。
“瑤殊,你這是做些什麼。”
瑤殊也知道自己舉着石頭的樣子有些吓人,馬上将其丢去了一邊,怕明無月誤會,她慌慌張張解釋道:“你可千萬不要誤會啊,我以為你是出了什麼事情,我怎麼敲門你都沒有反應,想着太陽都要落山了你還不曾醒來,才想拿石頭破門的......誰曉得,你就剛好醒來了。”
冬季的白日短,明無月擡頭越過廊庑看向了天際,天邊殘陽如血,正一點點吞噬天空而來,天色越來越黑。
她隻記得清晨天方亮堂的時候她迷迷蒙蒙睡去,或是因為一夜未睡的緣故,她這一躺就躺了整整一日,天快要黑了,人才醒來。
明無月意識到了此事之後,忙問道:“殿下呢,他現下回來了嗎。”
天都要黑了,陳之钰應當也從文華殿回來了吧......
她今日隻顧着自己睡覺,陳之钰的事情就這樣忘得徹徹底底。
他該不會以為自己是在因為昨日的事而同他鬧起了别扭。
該不會以為她是在故意同他怄氣吧。
明無月仰頭看天,有些欲哭無淚。
瑤殊道:“已經回來了呢,就是臉色看着不大好,也不知道是誰惹他生氣了。”
壞了......
真有些壞了。
明無月眉頭緊蹙,她又問,“那今晨我沒去,是誰服侍的殿下,殿下的午膳又是誰送的?”
瑤殊回她道:“早上好像是殿下自己換得衣服,午膳嘛......許是在文華殿那邊用的,殿下千金之軀,你還怕他餓着不成。”
明無月已經坐不住了,她理了理頭發,整理了下有些許淩亂的衣服便趕去了主殿那處。
一路上走去,寒風凜冽,吹得人也越發清醒。
她趕到了主殿那處,陳之钰已經在用晚膳。
明無月的腳步輕。
他顯然是聽到她來了的動靜,可卻連頭都沒有擡起,目光從始至終,都隻牽塵不染地落在眼前的飯菜之上。
明無月的喉嚨被寒風刮得有些疼,她輕咳一聲,方想斟酌着如何開口,卻被陳之钰的聲音打斷。
他的手上還捧着碗,隻是微微揚頭,往她所站的方向瞥了一眼,一舉一動,矜貴漠然。
而後,他嗓音極冷地吐出了一句話。
他說,“若不想伺候,你大可以不來伺候的。”
明無月方想說的話,盡數被吞回了喉嚨之中。
不想伺候,大可以不來伺候。
那樣刺骨的話,比屋外的寒風都還要刮骨頭。
她有些不敢相信,方才的那句話是從陳之钰的口中說出。
可是這一處,又隻有他們兩個人。
說這話的人,除了是他,也隻會是他。
明無月看着眼前之人,可他就連一個眼神都不願意施舍給她,從始至終,她就像是不存在一樣。
門口的冷風刮在了明無月的背上,寒風肆意地灌入脖頸項,刺骨的風透過衣服沁入了脊髓,明無月隻覺身上冷得厲害。
這個冬天,最冷最冷的時候就是今日。
分明她才是可以随意丢棄的玩物。
陳之钰隻要生氣了,她就沒有再能開口的機會了。
她不過起晚了一日,怎麼,在他眼中就這樣罪不可赦、難以忍受嗎。
她現在才開始後悔,她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古人雲,士之耽兮,尤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可她竟妄圖通過引誘陳之钰來實現自己的複仇。
可是,萬一他們鬧得不愉快了呢。
她在他那處,又能有什麼主動權。
明無月想,她現在應該為她錯誤的決定付出代價了。
她站在門口,就那樣靜靜地看着陳之钰,兩人之間,分明隔得不遠,可卻像是生生跨了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陳之钰已經用完了飯,他今日胃口好像也不大好,隻吃了兩口飯。
明無月看他擦嘴漱口,而後撩袍起身,似是想要往外去。
路過明無月之時,他沒有頓步。
明無月想,事情既都已經到了如今這樣的地步,他們之間,好像已經沒有繼續的可能了。
或許,她也已經沒有再繼續待下去的必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口喚他,“殿下。”
陳之钰聽到她開口,步子微頓,可也隻是頓了那麼一下,就毫不猶疑地大步離開。
他說,“我不想聽。”
明無月想說的話,終究還是沒有機會說出口。
陳之钰的背影在此間消失不見,她再不得見。
因着陳之钰那日的話,往後幾日明無月也再沒有去主動尋過陳之钰,既然他都說出了那樣的話,明無月默認他們之間已經走到了頭,她好像也沒有再去機繼續糾纏下去的必要了。兩人之間,誰都不理誰,東宮之中,沉溺于一種低沉的氣壓之中。
當然,他們兩人鬧得這樣難看,身為旁觀人的陸舟自是樂得其成,或許是因為本就看不慣明無月,又或許是其他的原因,當然,究竟為何,隻有他自己能知道了。
而那日陸玑被陳之钰一番責難,哭過之後,第二日就想回了侯府,收拾了行囊回去了家,可卻又被陸侯爺尋了借口趕了回來......
現在留不留在東宮,已經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陸侯爺既然已經起了這樣的心思,便不會輕易放棄。
況且那夜發生的事情,陸玑深覺被羞辱,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是以,陸侯爺隻覺她是追不上陳之钰,發了大小姐脾性又想着退縮,二話不說就将人給塞了回去,連小門都不給她開一條縫。
陸玑氣死氣活,沒了辦法,隻能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但自從出了那日的事情之後,她再也不曾主動湊到了陳之钰的跟前,不僅如此,還開始刻意避着他,生怕同他沾惹上什麼關系。
隻是終究有避無可避之時,兩人偶然碰到一處,陳之钰分明已經恢複了往常那樣,不再那樣吓人,面上絲毫不見戾氣,似又是那尊慈眉善目的玉觀音,可即便這樣,陸玑還是慌得轉身就想跑。
而關于明無月和陳之钰鬧了不痛快的事情,她自然也聽說了。
她覺得,那日陳之钰除了對她發病之外,定也對明無月發了一通,不然兩人怎麼會鬧成了那樣。
不過,明無月和陳之钰兩人鬧了不愉快,那明無月便一下子閑了許多,平日裡頭隻自己窩在房間之中,除了吃飯會出門,其餘的時間見不得人影。
陸玑覺着,明無月這樣的做派,可一點都不像丫鬟......
反正他們家裡的丫鬟可不這樣,甚至說,沒有任何一戶人家的丫鬟會像明無月那樣。
敢同主人吵架,敢同主人置氣,還敢不管不顧地撒手不管,将自己一人鎖在屋中......
她和陳之钰的關系,定然不是那樣簡單。
可出于兩人都在同一日碰到了陳之钰發瘋,陸玑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隻恨不得能同她坐在一起罵陳之钰個三天三夜。
反正她爹不讓她回家,她待在這處閑來無事,唯三的事情就是吃飯睡覺,還有罵陳之钰。
這日用完了晚膳過後,她去敲響了明無月的房門。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了一會後就戛然而止,門從裡面被打開。
大小姐在門開了之後,很自然就往屋子裡去了,明無月還沒反應過來,陸玑就已經坐在了裡面。
“你每日悶在房間裡頭不無聊嗎。”
将近傍晚時刻,太陽沉沒,夜幕漸漸籠罩而來,屋子裡頭還沒有燃燈,看着有些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