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把裙擺塞在了腰間,搓了搓手心,抱住樹身向上一躍。
“什麼人鬼鬼祟祟的?”
遠處傳來太監尖細的叫聲,吓得阿沅從樹上出溜了下來,也顧不得鞋了,踮着腳掉頭撒手狂奔,猶如一隻看見黃鼠狼的雞。
“跑什麼跑,快給雜家站住了。”
他們竟然還追了過來。
阿沅欲哭無淚,索性甩開了臂膀竟往沒人的地方鑽,七繞八拐的,把自己都快繞暈了,但是好在成功甩掉了追兵。
撥開石榴樹細長的枝條,透過層層樹影,隻見斜前方有棵異常粗壯的石楠樹,濃翠遮日,繁茂枝葉下對立站着兩名長相極為相似的男子,墨袍對黃衫,玉冠對金冕,就連身高都差不多。
咦,怎麼會有兩個二郎?
阿沅揉了揉眼睛,撿起幾枝斷了的樹枝舉在頭頂權當做僞裝,彎下腰、踮起腳,鬼鬼祟祟地潛伏了過去。
走近了才發現還是有區别的,右首那人膚色尤為蒼白,華麗的黃色直綴被他的膚色襯托出一種近似金屬的冷感,清秀俊雅的面容上卻有一雙十分憂郁的眼睛,唇色發淡,有種易碎的美。
“齊王如此勤見父皇,真讓孤自愧不如。不過孤勸你一句,到此為止吧,做人不要太厚顔無恥。”
那人說話中氣略有不足,不過孤是什麼的自稱啊,怪怪的,阿沅聽得斷斷續續并不真切,往前又湊了湊。
郁望舒背對着她,看不見神情,隻能聽見他不冷不熱的語氣問道:
“你身體怎麼樣了?”
“用不着你管。”那人皺眉。
“我來這兒的目的和你想的不一樣。”
阿沅暗自稱奇,那人說話可不太客氣,二郎竟然沒有反唇相譏,這可不像他的作風。
那人似乎是不信他的話,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那你鬧出來這些事又是為了什麼?”
“總之跟你沒關系,你多什麼心。”郁望舒的口氣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阿沅暗暗點頭,嗯,這才是二郎。
“孤多不多心輪不到你管,少放肆!”那人變得有些激動,好像一口氣沒喘上來捂住胸口猛咳了幾聲,蒼白的臉色泛起不正常的紅。
郁望舒上前幾步轉了過來,擋在了風口處,阿沅這才看清他的右臉竟然又紅又腫,大為吃驚:這是怎麼搞得!
“你多不多心的确跟我沒關系,你管好自己的身子就行。”他道。
“站住。”那人重新擋住了郁望舒的去路,“你是怕孤這被風吹兩下就會垮的身子賴上你?郁望舒,你有本事看着孤再把你剛才的話說一遍!”
郁望舒竟然後退了半步,眼神又片刻的遲疑随即恢複如常:“随你怎麼想,臣請太子多加保重。”
對方冷笑一聲,手指戳向他的心口:“你若真心想讓孤保重,就不該出現在孤面前,孤從沒見過你這般無恥之徒,你給孤...”
旁邊的草叢裡忽然傳來一陣唰唰聲,憑空蹿出來一抹淺黃色身影,把郁望舒和那人都吓了一跳。
“什麼人?!”
倆人同時大喝一聲,驚動了外面把守的太監。
阿沅來不及解釋,拽起郁望舒拔腿就跑。
“來人!”太監高聲喊人,卻被人擡手攔了下來。
“太子?”
剛剛和郁望舒對峙的人,正是當朝太子郁雲澈,他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似乎是忍耐了多時這會兒終于爆發了出來,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咳咳咳,不、不用追了。去,查查齊王入宮到底是為了什麼,咳咳,還有剛才那個女人又是誰。”
雖然隻是一瞬間,他已經看清那是個女人,隻是不知道她和郁望舒是什麼關系,胸口灼燒的感覺越來越明顯,他疼得彎下了腰。
“太子千萬要保重啊。”太監趕緊從懷裡拿出藥瓶。
~
“嫂嫂?”
郁望舒從剛才的驚訝中回過神來,他一眼就認出了阿沅,隻是奇怪她怎麼會這裡,不是在高貴妃的宮裡面嗎?
他開口讓她停下,阿沅卻充耳不聞。
環佩聲叮鈴作響,阿沅慌不擇路,拉着郁望舒鑽入了一片茂密的薇花樹林。
團團簇簇的紫薇、紅薇花球錯落有緻,容華婉婉,在空中猶如一道絢麗的長廊。
他們在長廊下自由地奔跑,如煙羅裙穿梭在斑駁的樹影下,猶如輕盈優美的蝴蝶翩翩起舞,一路從眼底飛進了心裡。
郁望舒的視線移到彼此相握的手上,她的手又軟又小,還不及他一半大,握得卻很緊很用力,緊到手背關節凸起,粉嘟嘟的指甲外沿泛着一圈白,生怕他被人搶走似的。
他們跑出了薇花樹林,穿過池上的石橋,沿着不知名的小路一直往下跑,跑到最後連郁望舒都開始喘了。
“嫂嫂,夠了,停下吧,這裡是冷宮,沒人了。”他拉住了阿沅。
阿沅這才放開手,弓着背雙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一停下來才感覺裹胸布都快被撐爆了,她一邊喘氣一邊環顧四周,這裡地勢空曠,隻有一座年久失修的宮殿孤零零地矗立在松柏之間,斑駁的牆壁褪了色,很難想象這樣的地方和剛剛的宮殿竟然同處在一處。
待氣息稍勻,阿沅把郁望舒拉倒廊庑下,踮起腳将人按坐在美人靠上,摸了摸他紅腫的右臉,有種回到了小時候的錯覺,那時候他因為長年吃不飽飯,又瘦又小,經常被同村的男孩子聯起手來欺負。
【那人是不是也欺負你了?】她比着問。
粗糙的掌心帶來極緻的溫柔,引起一片渴望,郁望舒喉結情不自禁上下滾動了幾下。
“是又如何?”
【我會保護你呀,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牽着你的手帶你跑得遠遠的,二郎,我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盈盈眉眼柔情似水地望過來,那一瞬間,破敗不堪的冷宮在郁望舒的眼裡都變得富麗堂皇起來,所有灰敗的顔色因為這個人的存在而變得絢麗多彩。
曾經備受欺淩的童年,隻有這個人會沖出來把他拉出困境。
那雙将他拉出磨難的手,現在卻又嫌他的苦難不夠,腦後一熱,那雙他最愛的手順着他的後腦勺一下一下像摸貓似的往下順,溫柔地摧殘他的意志。
郁望舒悄然握緊手掌,墨玉扳指深深地嵌入掌心,他狠狠閉了閉眼,竭力克制住心裡不停翻湧的沖動。
不...不是這裡...也不是現在!
他全身都在顫抖。
嫂嫂真的會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