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筒内有一小段空白,說不清戚岚識沒識破這拙劣的謊言。
女人聲線輕柔:“寶貝對他不滿意嗎?”
“也沒有,”戚檸低頭,手指無意識在桌面畫圈,“就是他天天守在校門口,有點煩。”
良久,戚岚道:“好,你安心上班,媽媽來處理。”
“謝謝媽媽。”
“晚上讓阮姨給你煮點潤肺的甜水,喝完拍照發我。”
“今晚想回家住,想吃你做的冬瓜湯了,媽媽你來接我下班好不好?”
戚岚态度終于松軟下來,一副拿她沒轍的語氣,“怎麼還跟個小孩似的,一嘴饞就纏着人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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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岚許久沒下廚,刀工卻不見半點生疏,唰唰幾下把冬瓜切塊壘進盤中。
排骨在沸水裡滾着,她用勺子撇去浮沫。
見戚檸在旁邊躍躍欲試要洗番茄,忙塞過去一碟切好的雪梨塊,派她去拿平闆搜菜譜。
頗有種大人動手包餃子,怕小孩搗亂,随便扯塊面團哄她邊上玩去的糊弄勁兒。
冬瓜排骨湯,清蒸鲈魚,番茄雞蛋,炒時蔬。
這四個菜,哪個也沒難到需要上網搜菜譜的程度。
想歸這麼想,戚檸還是聽話把平闆取了過來。
回到廚房門口,她點亮屏幕,正要打開浏覽器搜索,卻在低眼看去的同時。
目光猛然頓住。
唇角弧度凝固,睫毛也忘了眨動。
戚檸呆了幾秒,手忙腳亂熄滅屏幕。沉甸甸的平闆仿佛亟待銷毀的贓物,被倒扣藏在身後。
心跳如鼓。
她罰站似的站在門口,餘光下意識搜尋戚岚的身影。
女人正彎腰在水槽前處理鲈魚,半點沒察覺門口動靜。
慌亂的心跳漸漸平息,片刻後,戚檸忍不住将平闆移回眼前。
猶豫了又猶豫,終于揿亮。
她眼睛定定落在屏幕上,眸底震驚和錯愕交織,夾雜着幾分不知所措。
似想要再次關掉屏幕,卻始終下不去手,也再沒能挪開目光。
頁面停留在相冊,應該是戚岚才翻閱過,沒關掉。
被人為點開放大鋪了滿屏的圖像,是個二十出頭男性。
第一眼熟悉,第二眼陌生。
戚檸難以形容當下的感覺,如同神識出走,産生幻覺。懷疑中摻着笃定,迷茫下又有幾分惶惶。
她整個人是木的,大腦一片空白,呼吸也停了。
照片中的人是封硯。
十八歲之後的,她從未見過的,眉眼褪去青澀日漸成熟的封硯。
看起來像是在國外參加什麼活動,他上台講話時拍攝的。
鏡頭下的男人肩寬腿長,身上成套定制手工西裝,看起來很貴很有型。領帶被拉扯得半松開,他兩手撐在主席台上,站姿懶散又正經。
舉手投足間有種讓人仰望的、毫不費力的松弛感,仿佛什麼都唾手可得。
這股散漫不羁的拽勁兒,是她熟悉的。
但那張被同學們戲稱為“奪命臉”的皮相,卻有些眼生。
其實五官和輪廓都沒什麼變化,可組合在一塊,硬生生跟記憶裡的鮮活少年,撕裂區分開來。
提醒着她,他們是不同的人了。
“怎麼一副活見鬼的表情?”不知什麼時候,戚岚摘掉圍裙走了過來,摸她額頭,“生病了?”
戚檸茫然恍惚,任親媽驅寒問暖,唇角翕動兩下,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可不就是見鬼了嗎。
封硯他……怎麼會出現在媽媽的平闆裡?
她腦子亂亂的,
難道……
戚檸後知後覺心弦一緊,匆忙擡眼,打量戚岚的神色。
女人恍若未覺,不着痕迹掃她一眼,突然提起白天:“韓樹這小仔率直莽撞了點,但本性不壞,聽說那捧玫瑰惹了禍,趕緊低頭認錯,又是急着要帶你去醫院,又是讪讪連聲保證以後不會再貿然去學校找你,還懇求我能不能讓你再給他個機會……”
戚檸剛聽開頭兩個字就跑神了。
腦子回到那張照片上。這些年,他看起來過得似乎還不錯,真好。
守着她這副神遊天外的模樣,戚岚面色佯怒,點了點她的腦袋:
“好了,别發呆裝傻了,媽媽已經替你回絕他了。韓樹哪哪都好,可誰讓我們檸寶不喜歡。網上你們年輕人有句話怎麼說來着,‘這一個拜拜,下一個更乖’,沒準下一個我們檸寶就滿意了呢。”
這話尾音似意有所指,戚檸幾乎是下意識垂眼看向手中平闆。
屏幕上的封硯意氣風發。記得韓樹那些人的照片,也是像這樣被裝在這隻平闆裡,由戚岚介紹給她,安排見面。
戚檸不敢相信地擡起頭。
戚岚卻像是剛留意到平闆上的照片,從她手中抽走,納罕道:“看到了什麼,這麼驚訝盯着媽媽?”
對着屏幕端詳幾秒,不等戚檸說話,她接着道:
“噢,這是江家的小兒子,你前兩天剛看過的财經新聞上,那個‘商界顔巅貴公子’江妄嶼的親弟弟。”
“兄弟倆一個随父姓一個随母姓。你爸說這對雙胞胎長得完全不一樣我還不信,照片發過來一對比,真是沒一點相似的。”
這算是變相解釋她為什麼會有這張照片。
戚檸聽出來了,卻又覺得哪裡不對,愣了幾秒反應過來,戚岚前半句說的是上周末兩人一起看過的晚間财經新聞。
不過,這别有深意的語氣和前綴形容詞,并不像是随口一提。
戚檸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
戚岚話鋒一轉:“我中午跟你爸吃飯時讨論了下,覺得江妄嶼這孩子不錯,可以接觸接觸,等周末……”
戚檸面色僵住。可能是話題轉得太快,她表情沒控制好,罕見露出了極為濃烈的抗拒和排斥,仔細觀察,還有一絲脆弱的懇求。
一向對女兒“千依百順”的戚岚偏偏視而不見,皺眉不經意又問:
“對了,你還沒告訴媽媽,看到江妄嶼弟弟,為什麼這麼驚訝?”
“沒什麼,就是覺得……有些眼熟。”戚檸低頭看向腳尖。
無人知曉的地方,心底那一點剛閃起的小火星暗自澆熄。
戚岚不疑她,聞言好笑地說:“你倆高中同過班,當時他還是你副課代表,這才幾年,就把人給忘了?”
“……沒有。”
“還沒有,”戚岚口氣稀松平常,揭穿她的沒良心,“叫封硯是吧,好歹也同班一年多,怎麼畢業後連個好友都沒加?”
戚檸一怔。
戚岚會這麼說,顯然是翻看過她的社交軟件。
不知道是最近還是之前。
她手機從不設密碼,在家也沒對戚岚設過防。
大概率是上大學前,“地下戀”被戚岚察覺出端倪的那段時間。
近幾年,她一直都還算“尊重”她的隐私。
何況,戚岚記憶力一向好。
戚檸慢吞吞說:“想着以後不聯系了,就沒有加高中同學們。”
短短二十個字,耗盡她所有力氣。
她說的是高中同學們。
高考結束,大家紛紛從企鵝轉戰微信。戚檸手機号一直沒有變,收到了很多好友邀請。
但她一個高中同學的聯系方式也沒有加。
不是忘記了,是沒想過加。
戚岚認同點頭:“也是,确實沒什麼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