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再度陷入沉默。
白清筠垂眸盯着腳上那雙染了些許灰塵的皮鞋,心間惴惴,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方才跟謝遠風打嘴仗的那點火氣早沒影了。
顧明瑛來回端詳着他的神色,絲毫不顧沉默給兩人帶來的壓抑和不安。
末了,她将冰水塞到白清筠手裡,尾音上揚看向謝遠風,“你看,果然生氣了。想來遠風不是跟他計較的性子。”
謝遠風緊繃地肩頭緩慢地松了下來,口吻平靜,“當然,你了解我的。”
他擡起胳膊晃了一眼泛着冷光的腕表,哈欠跟着就來,“已經兩點了,怪不得困勁兒上來了。”
“明瑛,我先去你們休息間眯一覺,有突發情況叫我。”
顧明瑛送人離開辦公室,叮囑需要什麼可以跟小夏說,路過白清筠身旁伸手拍了下他的頭。
力道很輕,卻透着旁人無法插足的親昵。
他捧着那杯冰水,原本連着身上都泛起涼意,卻随着這樣一個極小的動作重新回暖。
白清筠牽起唇角似是嘲諷,又像慶幸。
端起杯子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明明是減糖的汽水,他卻甜得眯起了眼睛,像一隻冬夜取到暖的貓兒。
顧明瑛回轉就看到他這幅憨憨的傻樣,一天的疲憊似乎都被驅散了大半,“好點了吧?你剛想問我什麼?”
白清筠連忙咽下汽水,又因為着急被嗆到,話沒說完就忍不住咳個不停,“沒,我隻……咳咳咳”
她搖頭無奈地擠在少年身旁坐下,輕輕撫上後背順氣,“我又不着急,你急什麼?我就說了,超負荷工作果然會出問題的。”
順了好一會兒,少年半推半就地倚沙發背靠上她肩頭。
哼哼唧唧半天,隻從喉嚨裡擠出一句,“沒什麼,太想你了。”
依偎了幾分鐘,顧明瑛眼尖地看到亮着的屏幕上那一列工作任務,立刻來了精神,“你整理完了?”
“是。”白清筠不情不願起身,“這個是沒經過鄭總的任務,另一個隐藏的表是鄭總知道的。”
她傾身到茶幾旁仔細查看,但這個姿勢很别扭,沒幾分鐘腰背就酸得令人不适。
正想蹲下湊近看,筆記本忽地被拿了起來。
端着筆電的手指修長有力,此刻被條條青筋覆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有點泛白。
“姐姐慢慢看,不急。”
白清筠聲音不高,自認沒有擾亂她的思緒。
打擾顧明瑛思緒的另有罪魁,“但是。”
她忍不住伸手摩挲吸睛的那隻手,“你的手怎麼這麼漂亮?我從前是為什麼沒注意到?”
“姐姐,好看以後都歸你了。”白清筠歪過頭去蹭她的發絲。
顧明瑛享受了半分鐘親昵,再次歎氣,“好了,我趕緊确定完這事咱倆也去休息。”
白清筠整理出來的記錄确實印證了她的猜想。
他們對離婚案的動作反饋明顯滞後,因為這部分工作沒有經過鄭總,隻在事成之後簡單彙報過。
而經過鄭總的動作鴻宇反饋非常及時,甚至有一套事件優先級在裡面,白清筠已經摸出了一點初步的輪廓。
顧明瑛看完沉默良久。
她有些後怕,挽起的頭發在此刻忽然揪着頭皮的疼,索性擡手解了去,踱到窗邊望着外面。
夜已深,還亮着燈的辦公室逐漸變少。
隻剩星星點點的亮光零散地挂在幽暗的夜幕,試圖留下丁點光亮驅散黑夜。
“叫醒小夏,趁夜色我們幹點刺激的事。”
顧明瑛冷漠地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既然不讓她好好創業,那就都别好過。
夏瑤很快就到了,身後跟着一串部門長和銘越幾個負責人,大家都是一幅剛被叫醒試圖清醒腦子的矛盾狀态。
鄭總和郭部長自然也在其中。
倒是慢了一步的謝遠風精神頭看着格外不錯。
“深夜叫醒剛休息的大家,非常抱歉。”
顧明瑛坐回她為自己定制的真皮辦公椅,示意衆人各自落座。
“今天我跟謝總商量後一緻決定,解散特殊小組。我重點說一下咱們的人員安排。”
“原特殊小組員工盡數歸入技術部,由白清筠擔任組長統一管理,上級依舊是伍總。各部門因此造成的空缺,可以提人力需求補充,郭部長請對此放行。”
衆人面面相觑,半夜叫醒他們就為這事?有點小題大做吧。
“我們公司目前的資金負擔較重,解散特殊小組之後,他們額外的津貼福利和高額加班費,将會節省出一筆開支,供我們渡過難關。”
顧明瑛一口氣說完一大段話,留了點時間給大家低聲議論,喝了幾口冷掉的花茶,才繼續安排。
“至于手頭的案子,地脈礦能的合作夥伴我們無法再繼續幫銘越做什麼了,希望謝總理解,我們能做的隻是照顧好客戶。”
謝遠風站在人群背後,訝異一閃而過,面對銘越高管詢問的目光,他隻能點頭表示認可,強行壓下心頭一腔疑問。
反倒是白清筠鎮定自若。
甚至拽住了夏瑤的胳膊,無聲阻止她問出口任何問題。
顧明瑛的布置很快結束,她相信這道消息要不了幾分鐘就會傳到老楊總耳朵裡。
當掌控慣了權勢的男人落了下風,再重新看到勝利曙光時,舊時的得意和自滿勢必會卷土重來。
她無比相信這一點。
深夜的短會散去,顧明瑛沒留下任何一個人。
拖了十幾分鐘,才發消息叫回來幾個人。
白清筠率先回到辦公室,一句話不說,先給了一個擁抱。
顧明瑛被擁在懷裡,用額頭抵着少年還算寬厚的肩膀,幾個呼吸之間,掩下了眉眼間翻湧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