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

檀木桌上，精巧的瓷碟陸續呈上，每一道菜的分量都不多，很快撤下又重新添菜，前前後後近二十道菜肴。

大部分是顧家兩姐妹幼時愛吃的口味。

顧明瑛随意夾了幾筷子辣味，有一搭沒一搭地嚼着，卻嘗不出滋味，好似失去了味覺。

她們聊得很熱鬧，顧明瑛沒心思搭腔。

一頓飯還算吃得愉快，散了午宴，祖母拉着顧安安上樓午休，把空間留給顧明瑛。

白清筠跟着芳姨去了小廚房，煮了一盅馬蹄甘蔗羊肉湯。

淡棕噴香的羊湯直勾人的饞蟲，顧明瑛恍然回神，看到手邊冒着熱氣的湯，頓覺方才胃裡有些空。

湯盅旁，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放下一杯茶。

白清筠低聲解釋，“我泡了青柑普洱，待會兒解膩喝。”

顧明瑛捏起湯勺攪動着，低垂的眸虛虛得落在湯碗裡，漾起溫潤懷念的光，“你做的？”

白清筠點頭，目不轉睛盯着她的手，“可惜時間不夠，高壓鍋始終不如砂鍋那麼香。”

“要不要那麼講究？”顧明瑛忍俊不禁，嘗了一口濃郁的湯，狀似随意地問，“你趕時間開會麼？”

“沒有，我今天一天都沒行程。”白清筠急急地解釋，說完聲音放低了些，“剛才你沒吃多少，怕你餓。”

顧明瑛端着湯盅小口喝了幾口，渾身都開始泛着暖意，可臉色更顯落寞，“那天……我有點吓到了，以為你也挺恨我的。”

“你的直覺沒錯，我比你以為的，還要更早猜到你的身份。但我沒說，隻是想抱着看熱鬧的心思逗逗你。”

說到這，她低頭撈起一塊馬蹄慢慢嚼着。

咽下後淺笑一聲，本想緩解直言剖析自我的尴尬，到頭來，隻有唇角無力地勾起，笑意不達眼底。

“我的世界、我的生活，我這個人，特别無趣和單調。從十八歲那年開始，我就沒有樂趣可言。”

那年暮春，顧家一夜傾覆，烏七八糟的人全跑來讨債，顧瑜秋備受打擊，獨木難支。

顧明瑛本打算留學，電影藝術專業的最高學府錄取書都到手了。可她還是毫不猶豫地放棄，臨時跑去參加高考。

高考分數還算理想，她之後選了天泉本地的大學，改修經濟金融，上課打工兩邊跑，還要關注祖母和顧家，沒有一丁點時間撿起從前的樂趣。

等顧家能自力更生，等她的生活逐漸走入正軌，顧明瑛終于擁有了還算富裕的私人時間，卻發現她沒有愛好。

從前喜歡研究電影的美感，故事的姐狗，如今下意識構想電影如何能盡快變現。

顧明瑛像在說别人的故事，三言兩語講完了那些跌宕，碗裡的湯也見了底。

她放下湯盅，喝了一口茶，自嘲地輕笑，“清筠，你看，我從來不敢冒險，更何況是托付全身心這種大事呢？”

“你覺得我相信遠風？遠風還跟我吵過架呢。至于紀總那件事，我了解你和遠風，他一定會嚴格按照我說的做，但你不一定。所以我選了最優解，僅此而已。”

“謝謝你的湯，很好喝。”

顧明瑛仰着脖子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闆上從橫交錯的橫梁，想讓自己看起來更釋然灑脫，心裡卻更加不舍。

再不舍又能如何，他心中的怨恨怕是難消，這段關系從開始就不是為了戀愛，是錯的開始。

與其為了眼下的不舍，強行成為怨侶，以後經曆無休無止的争吵，倒不如停在還算體面的時候，好好告别。

顧明瑛閉上眼，忍下鼻頭湧動的酸澀，“我會想你的，今天，就算正式告别吧。希望我們以後，無論遇到什麼都能逢兇化吉。”

午後的斜陽毫不吝啬，穿過院牆灑在正廳裡。

壁爐柴火的噼啪聲已經小了很多，好似快滅了，但房間的溫度依然舒适。

白清筠久久沉默。

他的眼睛落在壁爐裡的柴火上，裡面隻剩一根柴還泛着火苗的紅暈，但它很快就會熄掉，成為爐灰的一份子。

最後一簇火苗不再跳動時，他突然起身，走到壁爐旁添進一把新柴。

灰暗的爐灰中，一小簇火焰重新跳了出來，很快将新柴點燃。

他蹲在旁邊，臉上露出一點笑意。

火滅了不要緊，添一把新柴會重新燃燒的。

白清筠大步走到顧明瑛面前，半蹲下仰起頭，釉黑的瞳仁亮起溫潤的期盼，“既然正式告了别，那我就可以重新追求你。”

他笑着伸出一隻手，在離她手還有幾厘米時停下，“顧明瑛，我叫白清筠，想成為你的男朋友，成為你未來唯一的伴侶。”

顧明瑛睜大了雙眸，怔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你不恨我嗎？人類可是本性難移的生物。”

白清筠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又将自己的臉埋進她掌心，一下一下地蹭着，十分熟稔，一點都看不出是分了手的人。

“顧明瑛，我會把我的全部攤開給你。能得到你全部的信任當然最好，不能我也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