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亦之手指頓住，不忍地擡眸，對上外公滄桑的雙眼。

外公的聲音蒼老有力，卻幾乎帶上了祈求的腔調，雙手也因為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

興亦之看着老人蒼老了許多，眼神之中終于有了動容和猶豫，拒絕的話根本說不出口。

在這麼多家人裡，外公外婆無疑是對她最好的人。

榮钰銘突然出現：“外公外婆，我送你們吧。”

外公趕緊點頭回應，生怕興亦之開口拒絕，拽着她的手不放，急急往外走。

“姥爺，我還有東西在樓上…”

“丁夢會幫你收好。”外公的腳步完全不停，興亦之幾乎是被拖着走。

兩位老人坐在後座，興亦之無奈隻能坐上榮钰銘的副駕。

到達江源縣，她看着車窗外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出神。

一樣的地點，一樣的冬季，即便一切物是人非，她卻依舊想起跟榮钰銘相識的那年冬天，之後陣陣發冷。

她突然有了勇氣，視線轉向榮钰銘的側臉。

他察覺到她的目光，趁着紅燈偏頭盯着她，眼神卻不似最開始那般淡漠：“不舒服嗎？别急，馬上到了。”

興亦之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到許多年前的他的眼睛，裡邊的愛意像是從未衰減。

恍惚間她癡癡點了點頭，被她刻意丢在角落裡的回憶席卷重來。

她還是愛的，也忘不掉。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冬天，兩個人相識、相知，在最艱難的時刻彼此陪伴，惺惺相惜最終在大學相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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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東譚市江源縣。

上課鈴聲響起，周五的最後一節課是化學。

榮景悠百無聊賴地拿出化學練習冊，等着老師檢查作業，隻盼趕緊下課放假。

江源縣高級中學的冬季校服顔色老氣，臃腫卻不保暖。學校暖氣烘得她臉上滾燙，下午更是昏昏沉沉。

她拄着手肘翻開練習冊，見同桌比自己多翻幾頁，頓時發懵：“這…”

興亦之眨眨眼，瞬間明白：“昨天留到這兒，記錯了嗎？”

榮景悠是文理分班後從東譚市内轉學過來的，算起來倆人已經同桌半年有餘。

榮景悠哭喪着臉：“完了，化學老師肯定…”

話音未落，化學老師已經進門。

那是個體态豐腴的中年女人，身穿長款針織衫，面上挂着慈祥的笑：“大家把作業打開，我檢查一下。”

榮景悠崩潰地捂住腦袋，等待化學老師的腳步災難般地降臨。

她之所以這樣害怕，是因為當初她轉學來的第一天不知道作業，結果就被這老師來了個下馬威，在她身邊站了十分鐘。

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榮景悠認命地歎氣，下一秒，她的練習冊被抽走，換了一本寫得滿滿當當的。

榮景悠的目光轉向一臉淡定的興亦之，彼時化學老師已然在她們桌前站定。

果不其然，興亦之代她受過。

化學老師恨鐵不成鋼道：“成績好也不能驕傲，去講台邊兒站着。半節課，自己看時間。”

興亦之端着那本空白練習冊去講台旁罰站，她偏瘦，但體态良好。

她看着講台下很多人把目光投向她，撐着那本書擋住逐漸發燙的臉。

半節課後，興亦之才若無其事地坐回來，小聲感歎：“難怪你怕她。”

榮景悠既心疼又感動，低頭緊緊拉她的手，小姑娘哪有不愛面子的？

但她願意為了自己——僅僅是一個遠道而來、随時可能轉回東譚市的萍水相逢的人，做出犧牲。

原以為興亦之的成績好，老師會手下留情，想不到卻是變本加厲。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榮景悠鄭重地許諾。

興亦之被她可愛又正經的樣子逗笑，溫聲答應：“好，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化學老師在講台上侃侃而談，榮景悠心有餘悸地瞥她一眼，小聲道：“這老師講話我一句也聽不懂…亦之你周末有時間的話，能不能來我家教教我化學啊？”

詢問了地址，兩家距離不算遠，公交能直達，興亦之不假思索便同意。

周六當天，天空突然飄起鵝毛大雪。風雪交織，仿佛置身于一個巨大的冰封牢籠。

冰雪幾乎覆蓋了這個小縣城的所有建築，整個世界被白色籠罩。

榮钰銘在菜市場逛了幾圈，商販相繼收攤回家。他本在躲雪，但這場雪并沒有停下的迹象，于是他拎着水果和吃食頂着大雪快步回家。

榮景悠想吃車厘子，蜷在被窩裡一動不動，偏使喚他去買。

回到家，他把東西放下，換好拖鞋進門。

往裡走幾步果然看到榮景悠的卧室門大剌剌敞着，裡面的人正坐在地毯上，腦袋耷拉着趴在鋪滿書本的小地桌上打瞌睡，穿着件從沒見過的藕粉色毛衣。

她頭上頂着一本很大的書，完全看不到發型。

他出門時這位大小姐還沒起床，嘴上還嚷着努力學習。榮钰銘嗤笑一聲，邁開長腿走到妹妹卧室門口。

床頭櫃上放着兩杯奶茶，其中一杯已經喝掉一半，另一杯像是剛插上吸管，榮钰銘沒注意到吸管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水漬。

“還算有點良心，知道給我帶一杯。”榮钰銘嘟囔着，拿起那杯奶茶喝了兩口，溫熱的口感，伴随紅豆的味道。

榮钰銘舉起奶茶杯看了看，并不愉快地皺起眉。

紅豆布丁奶茶，難喝。

但他從不浪費糧食，于是又猛猛喝了幾大口。

緊接着他蹲身，伸手輕輕戳了一下妹妹的肩膀，一如往常地随意開口：“滾床上睡，外邊兒下着雪呢。擺這麼一桌子睡上了？着涼了别找我給你買藥，雪這麼大我沒空出門折騰。還有，你這毛衣怎麼起球兒了？雪停帶你買新的，丢了吧。”

妹妹沒反應，他就繼續戳。

榮钰銘沒想到，他沒用力，桌子卻歪倒了，小姑娘嗚咽一聲直接摔地上了。

榮钰銘愣了一瞬，立刻湊近準備拉她起來，聲音低下來，語氣帶着不易察覺的關切：“怎麼摔了？我沒用力啊…”

小姑娘趴在地上，顯然被摔得愣住。她緩了兩秒才把頭上的那本書扒拉到一邊，撐起身子轉頭看了過來。

榮钰銘看到一張清純到極緻的臉，發型是跟他妹妹的長發截然不同的學生蘑菇頭。

但并不是他妹。

“你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