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流水凍骨得很,曉羨魚瑟瑟發抖,不忘扮演害怕。
“……你們、你們要做什麼?”她牙關打着顫,“姐姐們,放了我吧。”
沒人回應她。
洗完,曉羨魚又被帶去另一個地方。
她們開始給她換衣服、編發。曉羨魚戴上了繁重的冠飾,細碎泠泠的聲響落在耳邊。
許久過後,覆眼的綢帶終于被揭下。
曉羨魚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面銅鏡前。
她眼下所穿的,俨然是與“阿姐”身上那套别無二緻的祭神服。
——難道,祭神典要開始了?
曉羨魚側目看向窗外。
此時是傍晚,雲霞絢爛,流入狹窄的一線天,紅光塗染盈山村寨,寂靜而詭異。
她被人牽出了門,一步步去向村寨盡頭,走過陡峭石階,登上祭壇高台。
那夜見過一面的族長正在祭壇上候着她。
村民則都集聚在了下面——看得見的,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不見的,也都仰頭朝着這邊。
祭壇之上,鑲着一面淺池,中間隔了一道,分成兩邊。
蒼老的族長垂眸望了一眼那池子,轉身面向人群,肅容沉聲道:
“諸位,明日便是祭神大典。今日,兩名‘活牲’将在神池接受山神大人的檢驗。”
山神的……檢驗?
身後傳來腳步聲,曉羨魚回頭,看見了商小公子。
他也被打扮成了花裡胡哨的模樣,眼底壓着濃濃的不耐,面無表情地來到祭台。
而後他擡眼一掃,與曉羨魚的目光輕輕一撞。
“……”
商宴蓦地瞪大了眼睛。
短短一瞬間,商小公子的臉上千變萬化、五顔六色,他就這麼一臉見鬼地站到了曉羨魚身側。
曉羨魚極力忍住笑意。
她先前沒主動表明身份,就是為了欣賞這一刻。
族長的身影擋在祭壇前方,對着下方人群發言,兩隻祭品則借機說着悄悄話——
“你……”僵愣片刻,商宴終于忍不住小聲開口,“雲山,曉羨魚?”
“對,”曉羨魚挑了下眉,“是我。”
“……”商宴難以置信地用餘光瞄她,“這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聽說你落難了,出手相助一下麼。”曉羨魚先問正事,“商公子,你知不知道這山神的檢驗是何意?”
商宴:“……”
很好,面對這等場面,他滿腹的疑問還沒抛出,倒要先解她的惑。
“……看見那池子了麼?”商宴木着臉,“你要穿着祭神服在水裡浸一遭,倘若衣服不濕,便是過關的祭品。”
聽上去扯淡,但瞧商小公子神色,并不像在說笑。
看來,池子裡并不是普通的水。
曉羨魚想了想,問:“為何祭神典前一天才檢驗,萬一祭品不過關,如何來得及另擇人選?”
商宴道:“這東西就是走個過場,他們選的是幹淨的人——這幹淨,指的是命數裡沒有過深的牽絆,像是雜七雜八的孽緣、挂礙什麼的。”
曉羨魚明白了。
通常,不是在紅塵裡實打實地滾過一遭,大都能滿足這個“幹淨”——尤其是十幾歲的少年人,命數裡能有多少深刻到骨子裡的糾葛?
曉羨魚靜了片刻,冷不丁又問:“這個檢驗……可準麼?”
商小公子瞥她一眼,料想她應是不安,破天荒地安慰道,“無妨,你是最不需要擔心的了。”
他在雲山修養那段時日可沒少聽說她的光輝事迹——雲山頭号鹹魚,生來不知愁滋味兒,天底下沒人比她還“幹淨”了。
族長一聲令下,儀式開始。
“撲通——”
守在後頭的人突然大力一推,将兩個祭品分别推入兩邊池子。
商宴下去又上來,隻有發梢末尾瀝下幾滴水。衣服則幹幹爽爽,一點沒濕。
但是掉下水池姿态狼狽,令商小公子分外不爽,一臉愠怒地瞪向方才推他之人。
然而那個人正睜大了眼睛,盯着另一邊。
在場鴉雀無聲,死寂得可怕。但凡看得見到發生了什麼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一邊。
商宴困惑地轉頭看去——
隻見另一邊池子裡,身穿華麗祭神服的少女扶着池子邊沿,眉眼低垂,仿佛有些喘不過氣。
她的頭發濕透了,那些銀的、玉的冠飾折出粼粼水光,分外耀眼;烏密的長睫也綴滿了細碎水珠,正往下墜。
商宴愣住了。
曉羨魚身上,正紅的顔色忽變得深暗,本就繁瑣厚重的衣服吸滿了水,壓在少女單薄的肩背上。
她的祭神服徹底濕了。
而少女扶在池邊的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物——
那素白的腕間,赫然纏着一道紅線。
紅線上,布着密密麻麻的繩結。
仿佛曾經數度斷裂,卻又被誰執意擰作一股、纏纏繞繞,系上解不開的結。
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