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挑釁的話語，将兩人之間還算溫和的氣氛徹底撕裂。

小女孩收起臉上那副存放時間過久，怎麼瞧都有變質風味的溫情神色，緩緩坐直了身體。無機質的灰色眼眸冰冰冷冷，卻隻是在深深打量着面前的人，一時沒有發難。

這倒是不是因為她對交易不上心，而是她不太确定，圖安是否在開玩笑。

五大海盜王，四個立場鮮明。有親帝國親教廷的，有親帝國反教廷的，有反帝國反教廷的，甚至還有個反人類反生物的。唯獨厄歌德那的圖安·羅伯茨，立場上八面玲珑，生意裡油嘴滑舌，錢從四面八方來，血債也從帝都一路鋪到域外。

按他這個路數，本應是将全星際的勢力都得罪個透。但或許是他老人家的美豔容貌幫了大忙，他竟是生生闖出了條黑白通吃的道。不僅與其他海盜王們都關系匪淺，甚至連十字軍也不太願意招惹他。

反過來說，圖安也不會輕易與任何派系翻臉。再加上他總是一副懶洋洋的調調，嗓音微微吊着，緻使再正經的話從他嘴裡吐出來，都有種在從花葉汁水中漂出來般的調笑意味。小女孩懷疑他随口玩笑，也不無道理。

她想了想，忽然認真地說：“價格可以再談。”

她選的時間不是很好，把第四軍也陰了進來，如今正在外虎視眈眈。圖安覺得自己有了風險，臨時擡價也情有可原。

圖安挑起眉，放下一直吊兒郎當翹着的腿，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見着他态度松動，小女孩微微揚頭，淡定說到，

“你盡管開價就是。費南多名滿銀河，必不會讓你吃虧。”

“既然如此，我可就獅子大張口了。”圖安拍手笑道，

“既然即将得償所願，貴星的血肉融合技術可是要就此廢棄？”

“你對這個有興趣？”小女孩訝異，但又很快應承下來，

“這技術見不得光，又需要我的血肉作培養基。你若需要，直接将原料帶給我，我為你專門開一鍋。”

圖安說：“我倒沒有這個計劃。提起這個，不過是因為我有幾位兄弟客死他鄉，身後又被淩辱。我實在看不過去，希望貴星能按他們生前模樣，幫忙塑個肉身好好葬了。也算讓我有個心裡安慰。”

“那更簡單。”聞聲，小女孩自信點頭，扣着手指頭細數琳琅家珍,

“人種，單亞人種，混亞人種，獸人種，智獸種，傀儡科，靈師科……老少男女都沒問題。若能知道具體容貌，縫得還能更仔細些。到時多搜羅些星際流民，實在稀有的就買些來，好生切分匹配，保準像模像樣。”

圖安搖頭，“不必這麼麻煩，我已找到了幾乎一模一樣的參照物，你照着刻一個就成。”

費南多星經商多年，也算是熟稔談判之道。圖安這調門起的高，實際條件卻越開越低的，着實沒見過。她雖有些疑惑，但形勢總歸是對自己有利，便趕緊應允下來，

“這是最好不過。船長何時将參照送來，我好提前準備。”

圖安說：“不必等。這參照就在手邊，即刻可見。”

“好。”

答應下來，圖安一時沒有動作。兩人話頭忽然空落落的。小女孩讀了會空氣，終于生硬地捧了一句，

“船長如此費心，真是重情重義。我若還有能幫上忙的，自會全力以赴。”

圖安遊離的視線又回到了她身上。端詳了她嚴肅認真的小臉龐片刻，他笑了，

“有貴星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參照物就在此處，請好好看看吧。”

他伸出手，指向小女孩。

女孩沉默片刻，目光從自己身上，緩緩移向身側的水青。

“誅殺我的部下，融解血肉，為他人肉身做嫁衣。”圖安說，

“今日前來，就為了讨這份債。”

……

在水青之前，費南多星從沒能培育出男性軀體。

他是特别的。更特别的是，他是無法被污染的。

無論被血池溶解多少次，最後爬出來的新生體，即使沒了記憶，仍然是水青。

所以在水青之後，費南多星也再沒能培養出第二個男性。

甚至，水青還超脫于普通子嗣，有着類似容納精神海的兼容能力。這所有的一切，讓水青的存在更像是一個奇迹。

費南多星相信，這大概是冥冥中自有注定。是她的愛人，選擇了回歸她身邊的方式。

至于水青DNA的來源，她不作多想。直到現在，一條花紋斑斓的毒蛇纏在脖子上，向她讨條丢了許久的幼崽。

可她拿不出來。那窩沒破殼的蛇蛋，早被她碎了殼，嘬了液，隻剩了些轉瞬即逝的嘶叫。

圖窮匕見，圖安也收了笑容，懶懶躺回椅子裡。她歎了口氣，說：“沒有談判的餘地了嗎。”

圖安說：“沒有。我要你償命。”

随着他的話語落下，談判徹底破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