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江握瑜那番話,段滄玠對那棵病梅更上心了。
臨近新年,府裡張燈結彩,布置得紅紅火火、喜氣洋洋。段滄玠竟破天荒地命人去買來寺廟裡祈福用的紅綢緞裁作紅縧子,親自一根一根挂在光秃秃的梅樹上。
風一來,滿樹紅縧迎風擺舞,遠遠看去,還真跟開花了似的,令人心中無端生出好些盼頭。
陌藜白也開始對段滄玠院子裡這棵梅樹愛不釋手起來。天氣好的時候會抛下他滿屋看不完的卷帙浩繁,跑來段滄玠的院子裡看那棵已不算光秃秃的樹。
陸别年的捷報是從夏都發來的,段滄玠收到信的時候,正值除夕當晚,第一朵煙花在夜幕中展開,金黃的璀璨餘焰星雨般散落。
陌藜白懷裡抱着一隻腿腳受了傷的狐狸,是前些日子在他院子門口撿到的,當時隻剩下一口氣了。不知是它自己誤打誤撞跑進去的,還是受傷以後走投無路躲進來的。
總之段滄玠見識到自家師兄的另一面。他以為陌藜白會把狐狸丢走,再不濟就拿去殺了剝皮吃肉,那身漂亮的毛皮正好拿來做一條圍脖。
誰知陌藜白出乎段滄玠意料地請來獸醫替狐狸吊着一口氣,把那半死不活的小家夥留下來好生養着。
本來看着沒幾天活頭的狐狸奇迹般地在陌藜白手底下撐了下來,如今已能跛着腳慢栽慢栽地從陌藜白的院子走到段滄玠的院子。
都說狐狸怕生,易傷人,這隻狐狸倒是跟陌藜白和段滄玠格外親近。
它和陌藜白親近,段滄玠情有可原,但它跟自己親近,段滄玠怎麼也想不通。
“你不覺得這隻狐狸跟你很像嗎?大概這就是物以類聚。”陌藜白一語道破天機,被段滄玠從他的院子追着打到自己的院子。
陌藜白見他要跑不動了,才停下來任他不輕不重砸了幾下拳頭出氣。
“師弟,你看。現在你和狐狸一樣,都能跑這麼遠的路了。”陌藜白笑的幅度很微小,還是被段滄玠看見了。
腿腳還沒好利索的狐狸跟着二人一路跑到段滄玠的院子,二人一狐停駐在梅樹下,枝桠已開始堆積薄雪。
“所以你一定能好起來。”陌藜白拂去段滄玠頭上的雪片,替他戴上披風的帽子。
兩人回到屋裡,下人在替段滄玠的暖爐裡補炭火。
段滄玠和陌藜白靠窗而坐,窗外的雪飄飄揚揚已下大了,病梅一枝獨秀,紅縧映雪,别有一番風情。
段滄玠展開信,喝了一口溫好的煮雪梅花茶,清香馥郁撲鼻,他仿佛看到院子裡那棵梅樹開花的樣子。
“師兄,明日清晨我們也去收集一甕雪埋在梅樹下,等梅花開了再拿出來煮茶。梅花摘點釀酒,也埋在這棵樹地下,來年這個時候正好共飲。”
看到信上的“不日抵京”、“快馬趕往”、“同你過年”字樣,段滄玠沒由來地開懷了許多,興緻勃勃的跟陌藜白讨論起風雅韻緻。
“陸别年已經拿到你身上蠱毒的解藥了。你以後的打算呢?”陌藜白點點頭算是應允,轉而跟他讨論起人生大事。
以前的段滄玠知道自己沒什麼活頭,所以算計籌謀的都是自己生前那十幾年的事。如今大仇得報,絕處逢生,自然是該好好重新規劃一番。
段滄玠的笑容僵硬一瞬。他原本就不打算治的,說是問自己能不能熬過今年,也隻是因為跟陸别年的口頭之約,不死心地想完成自己的任務,完好無損地回到鏡世界。
在影世界的事情,他還真沒打算考慮這麼多。
“師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的夙願已了,現在可謂牽挂全無了。”段滄玠揚了揚手裡的捷報,安詳坦然道。
陌藜白見狀,也沒勸:“既然你自己已經做了這樣的決定,那我也支持你。隻是陸别年真的會輕易放你去嗎?”
“他可攔不住我。”段滄玠不屑地挑起眉,将信紙付之一炬,“就算他真的要攔,我不是還有你嗎,師兄。”
“你就不怕,我跟他聯手,不讓你去死?”陌藜白見段滄玠一如既往地信任他,心裡有種孩子大了也沒跟老父親隔閡的欣慰。
“你不會的,師兄。你向來尊重我的選擇。”段滄玠幽深的眼中映着燭火,燃起的焰花已将信紙吞噬了大半。
話已至此,二人均回歸沉默。
煙花炸開的砰砰聲響徹這方天地。
段滄玠拿着殘角湊近唇邊輕輕吹滅火焰,将紙扔進燭台邊的灰燼堆。
二人無言看着窗外的煙花綻盡,不知過了多久,夜空唯餘幾分冷焰,星月皆淡,雪已停了多時。
北風呼嘯着闖入大開的窗棂,冷得二人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寒顫,陌藜白率先起身将窗戶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