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個小少年。
他一喊,其他人立時朝竹月這邊看了過來。
那邊的死亡谷主事看到他,神色竟愈發變得煩躁不安。他方才找不到自己的三名督工,聽人說和一個工奴去了旁邊的樹林,如今這個工奴回來了,那他們去哪了?他想着若是那三個人在,他完全可以大被蒙過頭,裝傻充愣的不必出來迎接揚雪閣的人,畢竟這些人全都不好惹,尤其是那個閣主明澈,鐵石心腸,冷酷無情,在他面前稍有不慎就會喪命。而倒黴的是,今日這閣主明澈竟然親自來了死亡谷。
“竹月?”
竹月聽到小少年喊他,剛要低着頭快速跑進人群裡,卻忽然聽到又有人開口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聲音又輕又冷,隔着幾丈遠的人群沒入他的耳朵時卻字字铿锵有力,如同一把鐵錘,狠狠錘在了他的心口上。
竹月不由得站定腳步,猛地擡眸循着那道聲音看過去。眼見一道暗黑色的身影正越過人群朝着他緩緩走來。
那人身材颀長,黑衣墨發,一雙沉寂的眼睛浸在幽暗的火光裡。即使臉上戴着一面銀白色的面具,竹月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這雙幽深而又冷漠的淺色眼眸。
他就是人人聞之戰栗的揚雪閣閣主——明澈。
竹月沒想到明澈會親自來死亡谷挑人,他有些震驚地看着他,整個人仿佛瞬間被抽走了魂魄,僵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隻任由自己心中的疼痛一陣陣加劇,直到痛到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鋪天蓋地的從心裡席卷上來。
整整過去兩年了,他終于又見到他了……
竹月站在那裡,定定地注視着向他走來的明澈,一雙不知何時暗淡下去的眼眸逐漸染上了一道深深的血色,連帶着藏在眼底的狠厲都抑制不住的翻湧而出,仿若暗夜裡的一把血刀子,隻看得人渾身寒涼。
這時的明澈已經來到了竹月面前,他感受到這道不同尋常的目光,不禁神色微變。
注意到這一點,竹月身體中的阿意急忙喚道:“木籬,木籬……”
阿意這樣叫着他,轉而略施咒法讓他很快穩下了心神。
随之竹月就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反應可能讓明澈起了疑心,于是他趕緊垂下眼眸避開視線,低聲回了句:“是,小人是叫竹月。”
明澈聞聲不言,隻仍是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看。過了許久,才淡淡開口問道:“哪個竹,哪個月?”
竹月不明白為什麼明澈對他的名字這麼感興趣,但此時此刻他也來不及細想,沉默了一下,低着頭放平聲線道:“梅蘭竹菊的竹,月,就是日月的月……”
他的話音未落,明澈身後跟過來的一個男人立時出聲打斷了他。
“大膽!太子賜閣主字月知,你這低賤的奴役豈能用這個月字!”
說話的是明澈的護法“風”,揚雪閣一共有四個護法——水焱風雲。其他人竹月不知,但隻聽說風護法人如其謂,暴躁狂傲。
聽他這樣說,竹月攥緊拳頭深低着頭,一時裝出畏懼恐慌的模樣來。人人都說明澈冷血無情,若是放在兩年前他肯定不信,可現在卻不得不信。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名字玷污了這位閣主大人的名諱該受到何等懲罰,不過明澈若是現在就要殺他,以他當下的武功再加上阿意,未必不能應付一二。
這樣想着,他躲在暗處的手指幽幽閃過一道靈光,正準備着動手,卻不想聽到明澈語氣平平的開口道:“月字我不喜歡,但竹字好,你以後便也叫這名吧。”
這話的弦外之意竹月一時沒聽明白,緩了緩才想起揚雪閣一般都有閣主賜名的習慣,心裡驚訝暗喜之餘,忙伏低身子說道:“多謝大人。”
明澈看了他兩眼,轉眸吩咐身後的護法:“把東西給他。”
風護法擰了擰粗犷的眉,他不知道明澈為什麼看上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小白臉了,一時心有不悅,但也不敢表現的太過明顯,趕緊依言伸出手來,掌心中立刻簇起一道光亮,顯現出了一件類似琉璃瓶的東西。
竹月微微擡眸一瞧,竟是法器“往生燈”。他過去聽父王提起過,此物既能聚死人魂魄,又可将活人此生的身世背景全部映照出來,而且還能把此人心底的嗔癡貪欲也顯現出來。
竹月不由得一慌,忙從牙縫裡喚了聲“阿意。”
後者早就準備妥當,隻淺笑着回了聲:“莫慌。”
果然,當那瑩白無暇的往生燈照到竹月身上時,身世背景全然換成了死去的那個“竹月”的。隻是這人也真是奇怪,記憶有一大片的空白不說,嗔癡貪欲更是一樣都沒有。
竹月原以為這種結果會讓明澈感到意外,可後者那雙淺色的眼睛卻是連眨都沒眨,隻依舊波瀾不驚地凝視着竹月的臉,片刻間眸中竟有一絲莫名其妙的失落一閃而過。
看來他也不是他……
明澈心中暗歎。默了好一會兒,出聲問竹月:“你難道沒有想要的東西嗎?”
“想要的東西?”竹月擡眸看他一眼,又識趣的低下,想了想,嘴邊忽然露出一抹苦澀的笑來,竟是脫口道了句:“有個家。”
聽到這三個字,明澈一時沒有答話。許久,他蓦然轉身,原本冰冷的聲線裡突然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溫柔。
“那就随我回揚雪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