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想象,這南下休沐之日比宋雲舟預料的還要快些。
宋雲舟心神惶惶地翻看自己的五三,在邊角處畫下一個勾股定理。他咬着毛筆杆,似有些愁容滿面,低聲喃喃:“要知道我會跑來這地方,當初就選文了。”
如今也隻不過借着解題的套路捋捋自己的思路,外加點曆史。要把初中學的那一點知識撿起,真難為他也。
景府的馬車并不打算遮掩自己的行蹤,倒是讓京城的人看盡了笑話。
景霖獨自坐在馬車内,聽聞街坊鄰居竊竊私語議論紛紛,隻是搖搖頭,枕着腦袋,嘗試倚聲入眠。
不停不休,行走官道,該有三四日便可到達。
宮中送信使者會早上一日把消息送過去,自己在豫州并無府邸,休沐名頭上還算過得去,刺史郡丞他們會替自己置辦好。
至于這休沐的時日持續到什麼時候,皇上并未名言,但景霖猜不會很久,畢竟隻憑借禦史大夫和太尉,事情處理效率會慢上一些。倒時春獵,那皇上的心思就更偏了,沒有他真的不好辦。
“主公。”
景霖眉頭一皺,又是劉霄。
“作甚?”景霖撩開簾子,問道。
劉霄縮了縮脖子,回道:“夫人想與您共乘一輛馬車。”
景霖的眼角有一瞬的抽搐,他擺下簾子:“愛待哪去待哪去,别來我眼前折磨我。”
劉霄咂嘴,主公這意思到底是肯還是不肯?
後頭宋雲舟已經撩開簾子,興緻勃勃地沖劉霄招手。
“他同意沒?”宋雲舟收拾好自己東西,就差劉霄一個點頭了。
劉管家有些猶豫,他估摸着回道:“大概是不想夫人擾他清淨吧。”
宋雲舟簾子都挑開大半了,他聽到劉管家的話倒是驚詫了幾分,隻不過腳上動作沒停。
“這街坊鄰居都吵成這樣了,他還能有什麼清淨?”宋雲舟對劉管家說完這句,就小步鑽到景霖馬車中了,劉霄連阻止都來不及,就聽見一聲響亮的“咚”。
“好的馬車不坐,偏要來我這跟我擠着。”景霖往旁邊移了點,一片衣角都不願挨着宋雲舟,“真能耐。”
“這不一路上有個說話的伴麼。”宋雲舟揉揉屁股,從地上站起來,再與景霖隔着坐。他手上還有一沓紙和墨沒幹的毛筆。
毛筆上的汁不可避免地沾到了景霖的明黃長袍上,馬車空間狹小,景霖往哪裡躲都躲不掉。
這墨汁就跟宋雲舟一樣。
“方才沒聽劉霄怎麼和你說的,别擾我清淨。”景霖盯着那一點墨,“識相就自己滾回去。”
宋雲舟很大幅度地搖頭,說道:“大反派,這天要冷不冷的,外面又這麼多人笑話你,你還惹了風寒。心情郁悶,氣血不暢,我怕你睡死在車裡。”
馬車好巧不巧地又颠簸一下,宋雲舟穩住了,但他手中的筆沒穩住,一整個掉在景霖的衣袍上,染黑了好大一片。
景霖:……
宋雲舟:……
“我覺得我可能會先被你氣死在這車裡。”景霖損道。
宋雲舟尬笑兩聲,他撓起後腦勺,看着手上一沓紙,捏了捏,心中想到一個好法子。
景霖就冷眼看他在作踐那幾張紙。
不多時,宋雲舟遞給景霖折紙,笑道:“你猜這是什麼?”
景霖把那團紙捏皺,扔還給宋雲舟:“有病似的。”
宋雲舟:……
“不懂吧,這是千紙鶴。”宋雲舟深呼吸兩口氣,決定不跟病患計較。這紙不是專門用來折的,硬度不夠,宋雲舟也疊不了那麼整齊,隻是揉皺的那隻千紙鶴,又被他好心複原了回來。宋雲舟生硬介紹道,“但是隻能看,不能飛。”
“我知道。”景霖支起腿,漫不經心道,“成婚那日你折過,我隻是沒想到叫這名。”
成婚那日?宋雲舟努力回想,好像的确有這麼回事,當日夜晚,景霖一直在外頭應付賓貴,他在屋頭無聊,聽說千紙鶴寓意好運,他就一邊折一邊祈求景霖千萬不要像他想象的那般壞,最好還是個妻管嚴事事都聽他的。
但好像并沒有什麼用。
“我折一隻,就能讨來一點好運。”宋雲舟把它理好放在兩人中間,一指朝景霖方向彈了過去,“你好像并沒有我想象的那麼十惡不赦。”
景霖一手抓住了千紙鶴,随手往外抛,不帶一絲猶豫:“說笑了,你連‘惡’都認知不清,還談什麼十惡不赦。”
宋雲舟:“你這樣子說話,真的沒有人能忍受住的。”
景霖:“那是你的問題。”
宋雲舟:……
景霖淡淡地瞥了下宋雲舟,偏頭靠在車廂上,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
“感覺你挺讨厭我的。”宋雲舟摸摸鼻尖,開始逐一對比,“你看啊,首先是劉管家,他的職位沒我高權力卻比我大;再來說你身邊那群下人,一天一套衣服,我到如今就沒見過幾件一樣的。景霖,你到底讨厭我什麼?”
景霖聽到“讨厭”二字,眉間就忍不住一挑,又聽見下人每日衣服不重樣,頭偏了幾寸。
“你的衣服也不便宜。”景霖回道,“他們為我效力,我等價相報實屬正常。你呢?”
宋雲舟眨眨眼,往角落靠了點。
“你是給我幫了不少忙,倒忙。”景霖一語中的,“才與我見一面就說我要死,黑白無常都趕不上你那麼勤快的。”
原來是第一印象……宋雲舟尴尬地想,沒辦法,自己當時着實是太激動了,他是真不想被株連。
真會記仇,宋雲舟嘟囔道。這都過了多久了,還記着這件事呢。
“當我聽不到呢。”景霖眼睛依舊閉着,他抱起胸,諷刺道,“陽奉陰違,你倒是做的好。”
表面對他一個夫君一個夫君的叫,背地裡又是翻箱倒櫃又是收買他的人又是打探他的消息。說這人天真,他又精明得很,要說這人精明,他又蠢蛋的不行。
景霖也當是開了一場眼界。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宋雲舟捂住自己胸口,緩緩倒地靠牆,看似十分痛苦,“夫君,你這麼揣測我——”
“别裝。”
“好的。”宋雲舟一個鯉魚打挺就起來了,他往景霖這塊靠近了點,景霖後退,他就靠近,直到景霖退無可退,又開始罵他“你有病”,他才不再動作。
“那我保證以後不再喊你大反派了。”宋雲舟雙手合十,誠懇道,“懷玉,你我如今夫妻同心如膠似漆,剛見面就罵你是我不對,瞞着你做事是我不對,給你幫倒忙是我不對,我給你道歉。原諒我成嗎?”
景霖歪着頭,張開了眼。
他第一直覺是,是太陽從西邊升出來了還是宋雲舟的腦袋被西北風呼了,這麼不正常,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成。”景霖笑笑,他先是踢了宋雲舟一腳叫人挪遠點,然後直視道,“你告訴我一件事,往事一筆勾銷。”
“你問。”宋雲舟三指指天,“我發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話别說那麼早。”景霖嗤笑一聲,問道,“早上趁着買年貨的空隙,幹嘛去了。”
景霖本來是不打算問宋雲舟的,他馬上就要南下,京城的眼線暫時派不上用場,再說此次南下的原因宋雲舟也該知道,是百官彈劾。他再怎麼打探消息,頂多得到個“景相以美色誤國君”的模糊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