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上官遠的應允,景霖在随便說兩句,便打算回府了。
上官遠假模假樣地邀他留下來用膳,被他用宋雲舟擋掉了。
“夫人當真被景大人保護的很好。”上官遠感歎道,“千金難探尊容顔啊。”
景霖把多餘的茶倒進了後面的盆景中:“我可不敢讓他有一點閃失。窮途末路,總是迷信點的。”
上官遠點點頭,示意了解,不再多問。
沖喜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露個面而已。不過景相這個位置,謹慎些是能理解的。
劉管家送完了紅包就一直在門外候着了。見景霖出來,抖落下手,撐起油紙傘。
景霖一手探出,朝上看了眼:“下雹子了。”
北方下雪,南方下雹。
冰雹和雪像也不像,都是白色的。隻不過雹子更透一點,打人也更痛一點。一粒一粒的,慣會往臉上砸。
冰雹下多了,溫度再降些,就會堆成一堆。景霖兒時沒見雪,就退而求其次,把落下來的一堆當做雪。
劉管家特意把傘打偏了點,防止景霖的臉被砸到。
于是景霖的視線就被油紙傘擋着了。
不過這并沒有影響他離開的步伐,在上馬車時,他又明顯聽到了孩童歡笑的聲音。頓了一下,還是進去了。
雹子噼裡啪啦地打在棚子上,聽着咋耳。
景霖眼睛盯着一處,有些出神。他在想着上官遠要給他什麼身份。
“籲——”成應急忙拉回缰繩,劉管家則呵斥一聲:“何人攔于此!”
景霖思緒被打斷,撩起一角簾子,偏頭掃去。
“景大人。”來人并未撐傘,一身鬥篷遮去面容,他恭恭敬敬給景霖行禮,背脊微彎,定住不動。
景霖側耳聽着這人的聲音,并不熟悉。
是哪裡的小官?景霖有些不确定。他複又落下手,靜靜等着。
看這人再多說幾個字,他好多些印象。
可這人像是隻在确定,聲音還有些膽怯:“可是景霖景大人?”
好,不是朝中官員。景霖确信道。這人聲音略顫,音色聽來也青澀稚嫩不少。倒不像是對他的害怕。
“你找錯人了。”景霖連簾子都沒拉。
這一句話透過刺骨的風,傳進那人耳裡,猶如一盆冷水,自上澆了那人滿身。
冰雹下得更猛了,一粒接一粒砸在那人臉上,将那人的臉糊的又紅又濕。弄的那人想張口說些什麼,都得先吃下幾粒冰涼的雹子。
“應當不會錯的……”景霖聽到外頭那人喃喃,“我也沒走錯啊。”
“你找景大人作甚?”事關景霖,劉管家不得不打個醒。
“哦。”那人又行了個禮,而後才搖搖頭,“沒什麼,隻是聽聞景大人卸職來江南休沐了,我想陪他說說話。”
“景大人休沐,幹你何事?”劉管家不禁疑道,“你是景大人的親眷嗎?”
“哈,不不是啊。”那人擡起頭來,摸摸腦袋,一臉關心地回道,“我隻是覺得大人很委屈,想來安慰一下。希望他不要因此垂頭喪氣,要樂觀面對人生。”
“嗤。”馬車裡傳來一聲笑。
劉霄回頭應了下:“主公。”
“沒什麼。”景霖又擡起一角簾子,看清那人模樣。那人一席布衫,背上背了個小行囊,一身書卷氣。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渾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問題,也并沒有意識到話題跑偏。臉紅撲撲的,笑容未減:“小生沈遇汶!”
沈遇汶。景霖低頭默念了遍名字,忽而想到,這不是大前年江南解元麼?
鄉試三年前便考完了,開春便是會試,各地解元将要前往京城。當時名冊遞上來,景霖粗略地記了下各人名字。其中便有沈遇汶。
這人背上還背着行囊,如今元月,是該準備準備進京赴考了。
難怪這麼藏不住事。景霖心道,如今學子都一心撲在讀聖賢書上,哪有那麼多閑情雅緻去八卦朝堂那些勾心鬥角窩囊事。
“你讀書就好好讀。”景霖不由得提醒道,“官員之事,等考取了功名再論。”
沈遇汶這身行裝打扮,一看就是寒門子弟出身。敢随便對着一個不認識的大人坦白自己的心往丞相那邊偏。幸虧這是恰好遇見他,要是遇上哪個跟他死對頭的官,就沈遇汶這小身闆,三拳就能打殘。
心思太純了,跟個白石子樣的。比他當年還呆……
這如若真被欽差大臣和皇上賞識,博了個官當。不得被那群老臣當球踢。
“啊?”沈遇汶莫名其妙被說了一通,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躬首,“對不住啊大人,是小生多言了。”
“嗯。”景霖叩了下車廂闆,示意成應準備好走。沈遇汶小步跑開,把擋着的路讓開了。然後低頭撅起一點嘴,像是在想什麼。
等到馬車後輪經過了他,他才聽到車廂裡那位大人對他說的話:“你的話我會替你轉告景大人的。”
這會的聲音也像塊冰,激靈了沈遇汶一身。不過話裡好像帶着點笑意,沈遇汶隻是吓了一跳,心還沒涼。
這位大人說話聲真好聽唉……沈遇汶呆了下,連連搖頭,随後兩手舉在嘴邊:“多謝大人啦!”
景霖歎了口氣,對劉霄吩咐道。
“查一下,他怎麼找上來的。”
就從最開始沈遇汶那聲喃喃,景霖就知道他是被人派來和他說話的。背後之人知道自己行程,還能精确到哪條路。
細思極恐。
這必須好好差,難不成是上官遠?不,上官遠動作應該還沒快。瞧沈遇汶連人長相都認不出,估摸是半路被那背後之人攔住支使的。
劉霄應道:“是。”
景霖眯了眯眼,又道:“繞個彎,停車。”
成應扯了把缰繩,把馬牽到一塊偏僻小巷停下。
四周無人,還不及婢女攙扶,景霖就直接跳下馬車。拿上那把還沒幹的油紙傘,原路返回。
“你們回府,路上記着慢點。若有人攔,就說我凍暈過去了。”景霖并沒有打傘,他輕功一躍跳上屋檐,低頭對劉管家道。
劉霄擡頭,知道主公這是準備去蹲人了,點點頭應下。成應在這時也調轉馬頭,牽着空車廂一本正經地喊:“駕!”
冰雹下小了點。景霖身上還是那件狐裘,這狐裘沾了雹雨,變重了許多,雖說可以為景霖遮點臉上的風霜,但行動不便,景霖早知道就把它扔在馬車裡了。
腳尖點瓦,此時的景霖就像一片輕飄飄的雪,快速地騰起又落下。他速度快,不一會就趕上還在慢悠悠像散步的沈遇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