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善人,你那一頓肉,我可是回味無窮。”方丈還未去叫木蒼穹,木蒼穹就從隔間的客堂裡出來,擺手揮去方丈,與宋雲舟對上眼。
木蒼穹此時已梳洗打扮好,胡渣都清理了一番,整個人“活”過來了不少。他眼角有細紋。一彎着那魚尾紋就露出來,顯出人的老态,又生了幾分和藹。
“我竟然才知道,你和他是這樣的關系啊。”木蒼穹支起手饒起下巴,眼神示意宋雲舟坐下好說。
宋雲舟頓了一下,扔下拐杖一屁股坐在蒲團上,疑道:“你不是在牢裡過了二十年嗎,知道他是誰?”
那方丈根本不知道景霖是誰,那麼這護國寺也該不知道才對,風小六怎麼知道的。
風小六和景霖認識?那時候景霖也才不過三四歲,兩人還不至于有交集吧,就算有交集,人景霖都長這麼大了,面容早變了,這都認得出?
“啊,他沒和你提及過我?”木蒼穹倒是驚訝了,彼時他們三個同在一牢,宋雲舟還跟景霖聊天了來着。隻不過那時候他不知道宋雲舟和景霖之間的關系,才沒把宋雲舟的消息告訴景霖。
既然景霖和宋雲舟結為夫妻,這消息也該共享才是。難不成……木蒼穹猛地想到,宋雲舟不會還不知道自己身份吧。
木蒼穹說道:“你叫一下我。”
宋雲舟心道,這是什麼鬼要求,卻還是說道:“一個‘王八蛋’,是你歲和年間十九年的稱呼,至于你昌永三十二年那幾個月的名字,我不知道,你自己從那幾十個人名裡挑吧,我猜都不是真名。”
木蒼穹哈哈兩聲,身子向後依靠着牆,還有閑心磕了幾粒瓜子。他頗有些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那你來找我做什麼?”
宋雲舟抿着嘴,思索一刻,說道:“在我夫君南下時,我便知道他要在豫州總獄搞事,後而知曉你們這二十七口人身份造假。能讓我夫君救的人必然不簡單,他鐵定有一場更大的謀略,風小六,我勸你謹慎。”
“你是來阻止我的,還是阻止他?”木蒼穹咳了兩聲,趕緊吃了兩口茶,“嗤,夫妻不是一條心,往後必然困難重重。”
站在遠處的小和尚看到木蒼穹咳嗽,連忙招呼其他人遞來手帕,又貼心地換了一壺茶。
宋雲舟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等小和尚走後,猛地灌了一杯茶,權當這是酒。
“昌王?”宋雲舟這一句本是飄忽不定,但見木蒼穹猛地愣住,甚至茶水都揮出一點,就确定了,“昌王。”
木蒼穹并沒有否認,将茶水放下:“怎麼又突然認出我了?看來夫妻是一條心啊。”牢獄那裡是在和他演戲麼?
“在來護國寺前,夫君對我說過這寺廟的來曆。”宋雲舟頓了下,眉間蹙了一瞬,又不動聲色地接下,“那時他和我說,護國護國,國中有玉,玉在誰手,他便護誰。我原以為是當今聖上,原來是舊朝昌王。”
包括方丈不讓外人借住,也是因為這層原因。寺中等來了它們真正的玉,自然是要謹慎些。
即便他和景霖着裝得體高調,方丈還是不願松口。讓方丈松口的不僅是景霖的身份,更是對拒絕後引來的麻煩害怕。
寺中藏着這麼個人,要是被查到了,聖上會怎麼說?
木蒼穹歎口氣:“你就憑一段曆史就認定了我,景霖要瞞你,我算是理解了。”
宋雲舟的閑心就沒有這麼大了,他也是剛剛才猜到昌王的身份。而這份“猜”,有三成都是景霖給的。
景霖到底是興緻突然來了才同他講起這個故事,還是故意為之。
先不管這個,宋雲舟這會更擔心的是——景霖究竟想幹什麼?
從年前便算着要去江南,目的地也非常明确,就是江南總獄。景霖是從那時候就準備把昌王救出來了。可昌王是何等人物,舊王朝君主!
這可是個頭号危險人物!宋雲舟心下提膽,要是被當今聖上發現了,景霖該如何自保。他還能有命麼?!
宋雲舟快速回想曾經看到景霖生平事迹,但整段裡面都沒有提及過“昌王”。
——這已經脫離史書了。
“他要瞞我,沒辦法,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宋雲舟面上依舊風平浪靜,甚至笑了一下,“夫妻同心,我想為他保駕護航,凡事替他多留個心眼。這不,我才剛放下魚竿,願者上鈎啊。”
木蒼穹卻搖搖頭,喃喃着:“他是真待你好,與我是不同的。”
宋雲舟嗆道:“那用得着你說?”
“所以我勸你,你順着他的意,離他遠點。”木蒼穹提醒道,“景霖這個人很瘋的。”
宋雲舟沉下臉色:“這是我與他的事,你管毛啊?”
木蒼穹噎了一下,失笑道:“大善人,你還挺有脾氣的。”
“你既然知道我夫君行事陰狠,就不該趟進來。你是有辦法出獄的吧,但那麼多年都沒出過一次,繼續好好待着不成嗎?”宋雲舟回道,“我那時給你字條将你約出,就是想奉勸你,離他越遠越好。”
木蒼穹是見過世面的人了,對此場景毫不慌張。和景霖相比,宋雲舟這威脅不過皮肉之癢。
宋雲舟和景霖的立場不同,看來那回牢獄之獄純屬意外。
“你太天真了吧。”木蒼穹評價道,“景霖是當朝丞相,你不過是他管在府内的夫人而已。井底之蛙企圖望盡天下?當今淮國如何百姓如何邊關如何,你知道多少。昌永史記歲和史記你又了解多少。甚至我說個更貼切的,你能認清你夫君的處境嗎?”
宋雲舟愣住了。
這些,他好像并不全部知曉。
他隻知道,景霖是淮國奸臣,是史書中妥妥的“大反派”。反派做的事很容易理解,通規一句話——搞破壞,攔住正派的路。
所以在他下意識裡,景霖就是一直在履行“反派之道”,甚至于謀反之心。宋雲舟早看出景霖對聖上不爽了,原先他也好言相勸過,得來的不過景霖白眼。
何況景霖時常給他一副“我又要幹壞事了”的感覺,他沒有辦法,隻好去找他所能用到的渠道去猜想景霖的計劃,再毀掉。
他不斷企圖用自己的真心去“感化”景霖,帶景霖去打獵、送景霖生辰禮、陪景霖逛花街。他想要告訴景霖,這世上是有善的,隻要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
放棄謀反之心,他景霖權傾朝野,要什麼不是手到擒來。
宋雲舟和景霖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宋雲舟的氣運同景霖綁在一起,他自然是希望景霖能夠好好的。
但是,但是他好像,真的沒有再考慮其他的了。
“所以你是說,我在多管閑事?”宋雲舟回道。
“所以我在勸你,還是好好做個賢内夫人吧。”木蒼穹道,“不該知道的不要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好事。”
木蒼穹又歎了口氣,年紀大了就是喜歡教育小的,這麼一說他倒是有點欣賞自己了,遙想他當年年輕氣盛,也是錯付了。如今這半截身子入了土,就老想把經驗之談說道說道。
——也不該說半截身子入了土,他還被景霖刨出來了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