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的第一場大雨降下了。
霢霂農桑野,冥濛楊柳台。院外檐上不斷落下雨珠,整條街道被霧蒙蒙的雨覆蓋,聲音比商鋪小二的吆喝聲還大。
江水東流,經雨點綴,斑斑點點。偶有書生即興入舟,油紙傘上墨竹相映,與遠處青巒山峰化成一體。
景霖下了朝就回府了,饒是小心,也還是沾了點雨水。他的發尾有些濕,拿巾帕沾幹淨後,就垂到胸前了。
“皇女呢?”景霖問道。
清早出門時,百裡珍瑞剛好趕來,他吩咐下人好生照料着皇女,這春雨時節,怕皇女水土不服。
這個時辰,卻沒聽見百裡珍瑞的聲音。
就算是去吵宋雲舟,也不該這麼安靜。
婢女上前一步,接過景霖手上的巾帕,回道:“皇女叫醒夫人後,倆人就出門了。”
景霖疑了下,雖昨日是說了可能會出去玩,但這天氣,怎麼看也不宜出門,又不是采景聽雨……
“去了哪。”
婢女“唔”了一會,似乎是不甚贊同地回道:“好像是什麼……兇宅。”
景霖停下動作。
宋雲舟是個坐不住的,昨日才和他提了一嘴昌王,今日就又跑出去了。
即便外頭下了這麼大的雨。
“先去煮兩碗姜湯,等他們回來後給。”景霖道。
婢女欠了下身:“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主公不用擔心。主公剛下朝,要好好休息才是。”
景霖點點頭,就合上了門。
日前木蒼穹曾與宋雲舟見過一面,自那一面後,宋雲舟就變得越發老實。他大概能猜到木蒼穹會說出些什麼,要麼就是勸宋雲舟好好聽自己的話,要麼就是叫宋雲舟趕快逃,不要和自己挨上一點邊。
但觀察宋雲舟近日來的動作,應當是前者。
但好歹也相處了這麼久,景霖早已知曉宋雲舟絕不會是什麼省油的燈。
宋雲舟找上木蒼穹,究竟意欲何為,這點他到如今還沒完全懂。先前木蒼穹已經打點了宋雲舟,景霖也不能确定宋雲舟是否就此完全放下他的意圖。
這回兇宅借題發揮,他到頭來也隻說了一句。
木蒼穹這人宋雲舟是見不到了,但宋雲舟竟然這麼藏不住馬腳。
不過那永王府裡也沒什麼緊要的物件,去了便去了。景霖想道。他要得到的消息,已經得到了。
“你沒法阻止的。”景霖喃喃着,百無聊賴地彈了下挂着的毛筆。
毛筆前搖後擺,越擺越小。正如窗外的雨,越下越小。
·
永王府。
“你不是說要來看看嗎?”宋雲舟累得随意靠在一張被砍了一半的椅子上,對百裡珍瑞說道,“看完了吧,雨下小了,我們該回去了吧。”
這處空宅院漏風漏雨,屋頂上滲水,此時一滴水順着傾斜的木梁,直直溜進了宋雲舟的脖頸。
宋雲舟被涼的驚呼了一聲,連忙避過:“這也漏水?!”
百裡珍瑞蹲下來,看着地上水窪中的自己,失落說道:“哈依,我東西還沒找到。”
“那麼小的物件,肯定是被火燒沒了。”宋雲舟從百裡珍瑞口中斷斷續續聽了點樓催的故事,這時他們要找的是一個扳指。
也不知道是個玉扳指還是木扳指,樓催那時候的記憶太模糊,已經記不清了。不過想象樓催當時的身份,除非是傳家寶,否則是拿不到玉的。
是木頭做的話,經當年那場大火一燒,也該全部燒盡了。
“最後再找一次!”百裡珍瑞為自己打氣,“這雨現在還下着呢,我們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宋雲舟剛進屋時就把這翻箱倒櫃地找遍了,還趁百裡珍瑞不注意的時候順便收了昨晚景霖擲出去的暗箭。
可終究是一無所獲,這裡除了被燒掉的木頭,就是陳迹斑斑的血污。
宋雲舟擡頭,狠狠盯了下漏水的屋頂,而後回道:“好吧,小百裡。最後一次——這裡的灰都要被我們掃幹淨了。”
百裡珍瑞瞥了眼宋雲舟:“哈依,想不到你還挺愛幹淨的。表揚。”
“嚯。”宋雲舟道,“我要是不愛幹淨,景霖怕是看都不看我一眼,看我一眼都嫌棄的要死。”
想當初剛被景霖娶進門時,他全身要被搓爛了——雖然他沒印象,但坐在轎中時,身上那股酸爽味可不是蓋的。
從一個路邊乞丐搖身變為丞相夫人,可想而知,那一回沐浴是有多慘不忍睹。
這都是小半年前的事了,宋雲舟如今回想起當時那感覺,依舊毛骨悚然。
“行了快找吧。”宋雲舟催道,“這個時辰,景霖應該到府了。這雨下得,可别又染風寒了——呸呸呸。”
百裡珍瑞聳聳肩,拿起傘就出去找了。
宋雲舟也不閑着,從正堂走進卧房。他敲敲木梁,側耳努力聽聲,看看還有什麼暗格之類的沒有發現。
繞了一圈,還是一無所獲。
唯一給他一點安慰的就是,有一個暗格還真被他找着了,他滿懷驚喜地打開一看……好嘛,一兩碎銀。
他撐着傘到院子處走走,腳底下踩着石頭。他這邊用用力,那邊用用力。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四處雜草叢生,沒人打理,爬山虎幾乎鋪滿了整面牆,地上枯黃的草又竄的幾尺高,乍一眼看過去——沒眼看。
宋雲舟還是勉強地看了一眼,他忽而想到,百裡珍瑞說樓催是從狗洞裡逃出去的。
雖然也許不會有發現,但,要不看看?
不然此行出門沒有一點成就感呐。
他擠過邊上的草,水珠滋到他臉上身上,他低頭一瞅。腳邊還有不知道哪裡長出來的刺兒球。
這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回府不會被罵吧?
算了,罵吧罵吧。宋雲舟擺爛了,下雨天都出來,他的腦子裡此時裝了些什麼他自己都不知道。
是該罵罵,清醒一點。
宋雲舟往前繼續走着,用腳踩住硬挺的草,彎腰探頭,朝裡面看的更近點。
狗洞好像被他找到了。
他費力地用左手扒着,幸而可能是老天爺看他這副模樣實在可憐,這雨漸漸停了。
宋雲舟二話不說把傘扔在一旁,雙手并施。然後
——他就成為了一位勤勞的除草工。
宋雲舟:……
他的腦子是真發昏。
閉眼深呼吸,吸氣,呼氣。
宋雲舟再次睜開眼時,臉上挂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