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發生,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無論怎樣,矛頭始終指着景大人。”沈遇汶道,“涉及景大人自身,景大人絕不會坐視不理的。如果我将這些告訴他人,不定對方會不會因涉景大人的邊隐而不報。隻有見着景大人本人,這話說出來才有用。”
所以沈遇汶在昨日隻說出“田瑞作弊”一事,涉及到了田瑞此人,又是獨一份的線索。目的就為告訴景霖,自己認識田瑞,與田瑞有交集。
“嗯。”景霖點點頭,“又何奇怪之處?”
沈遇汶“唔”了聲,回道:“當夜晚膳,我也與田瑞見着了面。”
很倉促的一面,與其說是普通的會面,不如說這面是田瑞特意湊來的。
當夜沈遇汶和林珏正巧在酒樓吃飯,中途沈遇汶和林珏上了閣樓,沈遇汶見月色撩人,便要下樓取酒,兩人就是在這時遇上的。
“他似乎隻是想再次感謝我,我覺得那更像某種封口費。”沈遇汶停了會,搖搖頭,“反正之後他就走了,我也沒管。事後想想,覺得奇怪。我和他不過一面之緣,何至于再見我?經隅大人一事,我大概弄懂了,這怕是見我面為假,确認隅大人是否到場才是真。”
沈遇汶說完,眉頭依舊蹙着,他還是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
林珏卻猛然對沈遇汶問道:“他那日給了你什麼沒有?”
景霖擡眼,無聲默許這一行為。
沈遇汶摸摸腦袋:“哦,一壺酒啦。但我覺着無功不受祿,就沒想要,但他一直遞過來,我想着你還在上頭,等我等了挺久,我就接了,上樓的時候随手扔在一邊了。”
林珏徒然對景霖作輯:“景大人,請派人立即去取回那壺酒。小生懷疑那裡面有毒!”
沈遇汶登時吓得一動不敢動,身旁人驟然暴起,他愣了會,才開始琢磨林珏的話。旋即低聲驚呼,僵在原地不動了。
景霖在聽完後就站起了身,由着宋雲舟替他理衣襟。
林珏見景霖不慌不忙的模樣,知道是自己的要求沒根沒據,有些胡鬧了。
“揭榜之時小生瞥見田瑞在旁,當時隻覺疑惑,現下想來,他可能是來看遇汶是否被……”林珏急忙道,“大人,再不去的話,那酒可能就被田瑞毀屍滅迹了!”
宋雲舟對林珏笑道:“林小生,稍安勿躁。田瑞此人已經派人盯着了。若是他存有銷毀證據的心思,那就正中我們下懷。”
酒樓裡最不缺的就是酒了,又是京城名聲最大的酒樓,一壺一壺地找,那得找到猴年馬月。
兇手對自己的東西最熟悉,要銷毀,必然要親自去毀了才安心。
人和樓都被楚大夫和元廷尉把控着,隻要将宮裡的消息傳過去,漏出一點破綻,那麼田瑞自然就自投羅網了。
景霖對二人一作輯:“多謝二位,接下來這幾日,二位專心殿試即可,預祝二位能早日入仕。”
沈遇汶和林珏對景霖回禮。
景霖要走時,餘光瞥見沈遇汶的表情似乎不太對。他歎了口氣,對沈遇汶道:“沈會元。”
沈遇汶急忙回神:“是!”
“江南期間,你攔下的那輛馬車。”景霖答道,“與你說話的就是我。”
沈遇汶“啊”了一聲,猶豫地指着宋雲舟:“我不是,認錯了人麼……”
“沒有。”景霖回眸一笑,“我跟你提醒些什麼,你都記着。但我覺得你還有些困惑,不妨多與你講些小道理。”
沈遇汶抖下袖子,彎腰行禮:“景大人請說,小生定銘記于心。”
“出發點是好的,但也要考慮己身。”景霖道,“你幫助了他人,又何曾想到了自己?人長着腦袋總是要為自己着想,被人賣了還替别人數錢,緻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為民請命,不是這麼請的。”
沈遇汶怔怔地看着景霖背影。
他明明是想幫助田瑞的,卻沒想田瑞反倒要取他性命。
這是他太過天真,人性本善,後天卻可以改。
林珏拍拍沈遇汶的肩,以示安慰。沈遇汶将手搭在林珏手上,嘴唇翕動。他看着景霖,恍惚間驟然想到。
啊,這聲音聽着,真就和那日風雪中,藏在簾子下的聲音……一模一樣。
清清冷冷的,卻又溫溫熱熱的。
他怎麼要景大人親自提醒才醒悟了呢……
“景大人!”沈遇汶對着走遠的人喊道。
那個人影頓住,慢慢地,回了頭。
景霖的眼睫也有些微微的顫,好像他看的并不是沈遇汶。而是,同為江南會元的當年的自己。
那時的他比沈遇汶好不了多少,他隻是知道人心自有險惡處,也不會任憑别人拿自己當箭使。
景霖比沈遇汶要早熟些,因為那時景霖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他知道沒有人在他身前護住他,要是自己先不為自己着想,等待他的隻有棺材,或者一卷草席。
沈遇汶不同,沈遇汶沒有經曆過那些大悲之痛,還是未經墨汁侵染的白宣紙。所以隻是提醒并不夠。
毒酒一事也不夠,這不夠深刻。景霖想道。
但他看着沈遇汶,漸漸地将沈遇汶與曾經的自己分開。
他知道,每個人走的路是不同的,對于沈遇汶來說,這是個警示,不足以磨滅沈遇汶樂觀的鬥志,亦不足以澆滅沈遇汶的希望。
那麼這隻當個警示,便也足夠了。
“我要當狀元!”
景霖愣了下,回神後,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
“我要考狀元!”沈遇汶笑道,“景大人且看着吧!”
春風料峭,樹葉窸窣。地上的灰塵随着衣裙一道揚起。
“噗嗤。”景霖輕輕笑了下。
這是他這幾日來第一回這麼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麼。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啊。”
景霖說完這句,就拉着宋雲舟邁出宮門。
清正宮内,獨留一股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