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認清了這不是做夢,但在沒有文毓辭首肯的情況下,楊主任還是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說。
萬一這位并不想讓别人知道他的病情呢,那他就這麼說了豈非得罪人。
見楊主任悄摸看他猶猶豫豫的樣子,文毓辭不耐煩道:“是他在問你,你看我做什麼!說實話會不會?”
這就是可以說的意思,楊主任尴尬地笑笑,從底下抽出了文毓辭之前的病情記錄,對奚源道:
“其實和你之前猜測的一樣,确實是神經受損比較嚴重,導緻無法正常行走。受傷時已經做了手術,但由于患者...”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偷觑了眼文毓辭的臉色,見他沒有生氣,才繼續說下去:
“...但由于患者的不配合,後續愈合情況并不是很好。畢竟正常來說,我們是不建議患者剛做完手術就出院的,那時候傷口都還沒有恢複呢。”
奚源的眉頭皺了起來,“他要出院,你們就這樣給他出了?”
楊主任有些無奈,文毓辭哪裡是他一個普通醫生可以約束的。
當時對方強行要出院的樣子,他甚至都還曆曆在目。
那時候文毓辭才做完手術沒多久,麻藥都還沒有退去,就急着要手機打電話。
他打電話時楊主任就等在病房外面,起初裡面是很安靜的,後來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再後來幾乎是聲嘶力竭的喊聲,以及東西砸在地上的聲音。
醫院房間的隔音做得很好,楊主任其實不太能聽清病房裡在喊些什麼,隻知道裡面的動靜很大,喊聲到最後在他聽來甚至已經帶上了哭腔。
最後一句像是模糊不清的“...你不能這樣...”
楊主任很難想象,文毓辭這麼要體面的人,竟然還會有這樣狼狽的一面。
良久後,等楊主任重新進去時,病房裡幾乎可以說是一片狼藉,手機砸碎在門邊,床邊的東西被全部掃落在地。
文毓辭自己扯掉了留置針,正拖着那條還麻木的腿掙紮着往邊上的輪椅挪,腿上剛做完手術的傷口崩裂,很快在病号服上洇出了血痕,但主人卻毫不在乎。
楊主任永遠記得,文毓辭那張因失血過多而蒼白虛弱的臉,神情明明陰翳得可怕,卻隐隐卻透出一股絕望的意味,猩紅的眼眶裡滿是血絲,蒼白的臉頰上不知是淚還是疼出的汗。
他們醫護人員不是沒有勸過對方,讓人不要急着出院,否則可能影響正常行走。但不論怎麼勸說,文毓辭都是無動于衷,仿佛絲毫不将自己的腿放在心上。
醫院終究還是沒能攔住文毓辭,他就那樣拖着一條傷腿出了院。
思緒逐漸回籠,楊主任對奚源歎道:
“我們醫院是很尊重病人本身意願的。病人既然非要出院,那就是有不得不出院的理由,我們肯定是配合的。”
奚源終于意識到自己這話問得實在沒道理,文毓辭要走,這醫院能攔嗎,又敢攔嗎?
于是他無奈道:“您繼續說。”
見文毓辭臉色雖黑,卻始終一言不發,和之前治療時難搞的樣子簡直兩模兩樣,楊主任的膽子漸漸就大了起來。
“這傷本來是應當慢慢養的,但是患者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後續複診也很少來,情況就惡化得更嚴重了。”
奚源有些頭疼,“勞煩您先給他看看,現在他的腿到底如何了,還能不能治好。”
“好。”楊主任應聲,“那就先到診台上,我看看現在的狀況。”
文毓辭卻沒動,臉色黑沉,并不情願的樣子。
于是奚源湊近他,小聲道:“你都答應我了,配合一點,我們文總一向說話算話的,是不是?”
文毓辭咬牙道,“不要拿我當小孩哄!還有,我根本沒有答應你。是你...”
奚源作勢要抱他,文毓辭話說到一半頓時戛然而止。
奚源故意拉長了語調,“再不去,我就要抱你過去了——”
文毓辭瞪了他一眼,眼睛裡的情緒卻複雜得讓人看不懂。
奚源依然不為所動,大有你不過去,我就幫你過去的意思。
最後文毓辭咬了咬牙,終究拗不過他,隻能不情願地上了看診台。
台子有些高,他上去的動作難免不利索。奚源似是怕他摔了,一直在邊上小心扶着,并主動接過了他的手杖。
大概是怕文毓辭沒有手杖内心不安,他拿走時還不忘安撫道:
“在台子上拿手杖不方便的,我先幫你拿着,下來了就還給你,聽話哈。”
文毓辭:......
他終于意識到,奚源是真把他當小孩哄了,但他内心卻硬是生不起怒火來。若是換作别人這麼說,文毓辭必然會幫他醒醒腦子。
但眼前這人是奚源,于是文毓辭什麼刻薄話都說不出來了,甚至還覺得耳根隐隐有些發熱。
楊主任倒是沒有在意他們這邊的暗流湧動,見文毓辭躺好了,就帶上醫用手套,示意對方把褲子掀起來。
文毓辭本來帶着點血色的臉頰幾乎是立刻白了下去,他牢牢按着自己的褲子,神情陰沉得可怕。
“這...”
楊主任見狀,求助的目光投向奚源。
奚源皺了皺眉,但沒等他勸說,文毓辭就主動開了口:“奚源,你出去。”
“你出去,别在旁邊看着,讓楊主任檢查就行了。”
擔心奚源不肯走,文毓辭補充道:“我既然答應你了,就會說話算話做完檢查,有楊主任在,你沒有必要一直在這裡盯着看。”
他避開了奚源的視線,把目光投向楊主任:“對吧,楊主任。”
“對對對。”楊主任幾乎是瞬間領會到了他的意思,“是這樣的,檢查的時候是不适合有别人在,你去簾子外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