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姜二娘子當年是因為“弑母殺弟”一事被姜家趕去了貞女堂,多年來,不說是否六義皆精,能否識文斷字尚且是個未知數,而她僥幸入了明義堂,竟然鬥膽應承下這樣的挑戰,讓人不知該佩服她的膽量,還是嘲笑她的無知。
校考六義、書、禮、算都是在校驗屋子裡的試紙上謄寫,五日後出榜。唯獨射、禦、樂都在明義堂的校考場上當衆進行,出場就可放榜。
人人都不看好的姜梨,竟然和臨時組建的考組獲得了不錯的成績。但如今到了“樂”測驗,同她一起比試的,還是同出姜家的姜家三娘子姜若瑤。無論是對比賽結果的期盼,還是對姜家二女相争的好奇,這場比試都得了燕京城上下的關注。
已是八月初。夏日最難熬的暑氣基本過去,再加上昨日剛下的雨,空氣倒是格外的清新。姜若瑤身着一件煙霞色的衣裙,粉蓮般款款上台。她生得俏麗,今日又特意修飾過,真如同一朵顫巍巍含苞欲放的花朵,舉手投足都是楚楚動人。
去年姜若瑤以一曲《化蝶》拿到了榜首,今日不知又會展現出怎樣高人一籌的技藝。台下有人打趣周彥邦能得到這樣一位色藝雙全的未婚妻,但周彥邦雖然露出一抹得體的微笑,眼光卻不由自主地抛向了另一邊。
那裡站着姜梨。
她眉眼淡淡,并無多少精巧的首飾,整個人安安靜靜站在那裡,就無形中吸引了自己全部的視線。若要比喻,姜若瑤是精描慢寫的工筆畫,姜梨就是揮灑之間自有真意的水墨畫,兩種是不同的風格,但他不知為何,總是有意無意地似乎被水墨畫吸引了全部的心神。
姜梨察覺到對面的目光,心裡隻覺煩擾。
倘若周彥邦能和姜幼瑤同仇敵忾,她或許還會高看他一眼,隻是不知道他在真正的姜梨死後,又做出這副模樣給誰看。
她心裡正想着,柳絮突然說:“看,她開始了。”
姜若瑤撥動了第一根琴弦。
平心而論,她确實琴藝遠超常人,一首《平沙落雁》,似乎已經奠定了局面。待她一曲彈盡,場上響起了連綿的拍掌聲,人們對她的琴技贊歎不絕,仿佛已經看見了姜梨輸掉比賽的結局。
但姜梨依然在笑。她還是那麼氣定神閑、不慌不忙的樣子,好像眼前的一切都是不值得一提的。
姜若瑤迎着衆人的恭賀聲下了台,神色倨傲地看向姜梨,可姜梨接過她挑釁的目光,嘴角仍然帶着淡淡的笑意,那種包容的眼神,好像她才是那個注定的、無理取鬧的手下敗将。
看你得意到幾時。姜若瑤有些氣結。
沒有人懷疑這場比賽的輸赢,一直在貞女堂長大的姜梨怎麼看都不會有機會接觸琴藝,而這偏偏又需要大量的時間去練習學習。但出人意料的,姜梨表現出了誰都沒有想象到的能力。
“青荷蓋綠水,芙蓉披紅鮮。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頭蓮。”
她唱得是一首從未聽過的曲子。
在台上評判的人,有蕭德音、驚鴻仙子、師延,還有兩位意想不到的人,肅國公蕭蘅和新科狀元沈玉容。
若要說姜梨的歌聲有多麼高明,那倒也未必。明義堂的高門子弟從未見過在琴藝比試的校場比賽歌喉,更何況姜梨唱得一看就是不出名的鄉間小調。人群竊竊私語,悄聲議論她是不是擔心露怯特意選擇了奇淫怪巧,但這些議論聲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琴聲變了。
從輕快的鄉間小調,一瞬變成了高渺悲怆的哀鳴。痛、淚、苦、恨,但最終化為一聲釋然的歎息。坐在台上觀望的師延,忽然發出了發現至寶的高呼:
“這是《芳菲落盡梨花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