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
傑森陶德忍不住尖叫起來,不敢想象,他就離開一段時間,回來就發現蝙蝠洞多了一位占據他位置的冒牌貨。他忍不住沖到布魯斯的面前,質問他。
“我才離開不到幾天,你就又擁有一個小助手,一個羅賓!我還沒死幾天,為什麼就要抛棄我找新的替代品?”
“布魯斯!回答我!”
幽靈感覺自己的所有觀感都在尖叫,他的眼睛提醒他,這位新人是個黑發藍眼的男孩,就跟他一樣。他的耳朵告訴他,這位男孩被稱作羅賓,新任羅賓。如同他和迪克,迪克走後,他成為羅賓。
他走後,男孩成為羅賓。
傑森的怒火簡直要把他的理智都燃燒幹淨,可無論他湊到布魯斯面前質問責罵多久。男人都是一副平靜的模樣,毫無波瀾地盯視蝙蝠電腦,如往常般記錄下今日的事情。
他洩了氣,布魯斯根本聽不見他的咆哮,看不見他的崩潰。傑森站在他的旁邊,沉默地伸手扯住蝙蝠的披風。他不能感受到任何來着現實世界的觸感,一切都觸碰不到。
他就這樣拉着披風的一角,在男人旁邊站了許久。
“我在這裡,布魯斯。”
5.
冷靜下來的傑森發覺不對勁的地方。有時候事實往往會屏蔽隐藏的真相,例如盡管男孩是新任羅賓,蝙蝠俠卻從來沒給予他一個好态度。例如男孩從來沒有抱怨過蝙蝠對他的惡劣的态度,例如蝙蝠仍然每日每夜地站在那件殘破的羅賓制服面前。
他叫提摩西·傑克遜·德雷克。
布魯斯叫他德雷克,阿弗叫他提姆。
幾日的觀察下來,就連傑森都不由為提摩西感到難過了。蝙蝠俠這個兇惡的人,怎麼能這樣對待他?冷酷無情的态度,嚴厲到苛刻的要求,完成不了後的嘲諷簡直讓傑森對他的映象直接反轉。
在提姆德雷克受傷時,他是這樣說的。
“沒關系,我來到韋恩莊園之前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我料到蝙蝠俠會是這樣的,他要求嚴格隻是為我以後的日子打算。”
“說實在話,羅賓的确不好當。”
“我不後悔,我拆穿他的身份,要求成為布魯斯新的羅賓,沒準他心裡也不能接受。阿爾弗雷德,你看見了,蝙蝠俠不能沒有羅賓——他正在堕落。”
一旁聽的傑森翻白眼,他大概是知道這新羅賓怎麼來的了。死皮賴臉湊上來的羅賓也是羅賓嗎?
提摩西:“……還有,前任羅賓多麼的優秀,就憑我?遠遠達不上的。他是最棒的羅賓,不是嗎?”
嘁,就你會說話了。
6.
時間不會停止。
傑森要正視自己的現在的狀況。已知他被小醜炸死,距離那件事情有差不多一年。是的,現在度過一年。這個漫長的時間裡,他看着蝙蝠俠從悲痛欲絕到忍不住殺死人的狀态,到變得冷漠,再到逐漸恢複到最初的模樣。的确,提姆德雷克功不可沒,如果沒有他,布魯斯沒準還需要更漫長的時間來緩和。
他覺得自己該高興,高興老男人終于不用死了。事實上,傑森陶德沒有他料想的那樣高興——因為他真真切切地發現,自己的一切痕迹在逐步地消退。
布魯斯不再長時間地站在制服面前。
布魯斯不再時時刻刻呼喚他的名字。
布魯斯不再下意識把提姆叫成傑森。
蝙蝠俠在正視這個事實,這是好事情,不是嗎?
但傑森覺得自己并不高興。
他開始長時間地趴在老蝙蝠的身上,挂在男人的背上。蝙蝠會帶着他走過哥譚的每一個地方,他從最初的稀奇張望,到逐步地閉上眼睛安靜地睡覺。
海風在耳畔呼嘯。
所有聲音都能傳達到傑森的耳中。
“跟上,羅賓。”
這是蝙蝠俠在說話。
7.
傑森睡覺的地點,從蝙蝠俠身上到蝙蝠洞的那個玻璃罐上。經過時間的洗禮,頂端布滿灰塵,隻有阿爾弗雷德會記得掃一掃。他每次睡覺的時候,都感覺自己的身上爬滿灰塵,變得髒兮兮的。好吧,隻是感覺。
幽靈才不會觸碰到現實呢。
他隻會一點點被人忽視,被人遺忘。
很久之後……或許過去好幾年,或許過去好幾個月,或許才剛剛過去幾天。可傑森感覺過去很長時間,身體變得黯淡無光,絕對是蝙蝠洞光線問題,他的下半身漸漸變得更加透明。
他再次醒來,感受蝙蝠洞的空空蕩蕩,死寂一片。
傑森站在那面“鏡子”面前。
第無數次觀摩自己的模樣,染紅的羅賓制服,畸形怪異的身軀,藏着無數根斷掉的骨頭,通紅的眼睛中藍色瞳孔。
他還在這兒。
傑森陶德茫然地大聲地喊。
“喂——有人嗎?”
8.
哥譚來了一個反派叫紅頭罩。
紅頭罩是個殺戮果斷的存在,第一次讓兩人都吃了癟。在短短幾個月内便形成一個龐大的勢力籠罩哥譚的一角。
這位挑釁蝙蝠俠的反派終于讓蝙蝠洞熱鬧起來。就連常年在外邊的夜翼都來湊熱鬧。傑森懷着好奇心再一次跳到蝙蝠俠的背上。
他跟着蝙蝠俠追着紅頭罩。一直一直地追着。那顆紅色頭盔時不時回頭,傑森感覺他在看自己,穿過空間的距離,跨過時間的間距,正好看見了他。
“你是誰?”
紅頭罩終于在一個天台停下,他詢問。
蝙蝠俠頓在原地:“……?”
“不是在問你,老男人。”那個青年甚至沒有跟蝙蝠動手,嗓音裡充滿人類所能聽出的濃重的困惑與驚訝,他不知從哪兒抽出兩把長刀,刀柄刀身發出的亮光足以着亮這個不大的地方。
幽靈傑森感覺他在問自己,他嘗試地回答青年:
“你是在問我嗎?”
“是的。”
蝙蝠俠茫然地環顧一圈,确認這裡隻有他和紅頭罩兩人,才擰眉說:“你在說什麼?”
黃色刀身光芒大漲。
趴在蝙蝠背上的傑森跳下地面來,他驚喜地上前幾步,卻又立馬停止。他扯着布魯斯的黑披風半晌沒繼續上前。
“你看得見我?嘿!我在這兒。”
“傑森?!”
身旁男人發出一聲震驚,他伸手去觸碰幽靈,摸到空蕩蕩的空氣。如果放在平常傑森還會高興于布魯斯終于看見他了。如今他倒是一點注意都不能分享給蝙蝠。他所有的目光都在面前的紅頭罩上,那種來自身體的熟悉感宛如蜿蜒溪流,填滿他的腦海。
“你是誰?”
紅頭罩摘下紅頭盔,露出自己的面容。
“傑森?”蝙蝠又在迷茫地發出困惑的聲音,他看看身旁的小傑森,看看面前的大傑森,他仿佛陷入不可自拔的夢境當中,無數疑惑無數問題幾乎把他的思路都要燒崩潰了。
這裡有面鏡子,照應着一個我。
啊,這兒還有一個我。
幽靈傑森抿起嘴巴,試圖用身後殘破的披風遮當畸形的身軀。在這一刻,他在反應過來自己是多麼怪異的存在——停滞不前的年齡,永遠好不了的傷勢,情感鈍化的頭腦。
瞧瞧面前的他自己,那才是傑森陶德,不是嗎?
“我,我是幻覺。”
幽靈艱難地回答道。
時隔一年的關注教他感到不适應,兩雙眼睛齊齊注視着他。喂,他有什麼好看的?一身傷勢到現在都沒有好,這有什麼值得看的?别看了……
紅頭罩否認他的話。
“不,你不是幻覺。”
幽靈傑森下意識躲藏到蝙蝠的披風底下,他尋找最親近之人的安撫。男人也張開披風籠罩了他,蝙蝠俠以保護的姿态面對紅頭罩,盡管兩人看着像一個人。
一個低低的聲音從披風傳出。
“我是個幽靈,我的名字叫傑森陶德。”
“我看見小醜殺死了我,看見蝙蝠俠差點殺死了小醜,看見超人阻止了他。我看見我的父親日日夜夜為我的死亡而悲痛,所以我想陪伴他,我總是站在他的旁邊,趴在他的背上,在耳旁告訴他——嘿!我就在這兒。”
“可是他媽老男人從來不聽我的話。”
幽靈傑森重新鑽出來,他忐忑不安地來到兩人面前,他對蝙蝠說:“你找到新的羅賓,就漸漸不來看我了,你不再呼喚我的名字,不再叫我羅賓。”
他仰頭看向男人,期盼道:
“——所以蝙蝠俠還需要他的幽靈羅賓嗎?”
“不,很顯然,他不需要了。”
“那我不是羅賓了,我會成為什麼呢?我沒有實體,根本接觸不到任何東西。失去這些,我會變成什麼?一個孤獨的幽靈?一個無人在意被人遺忘的亡魂?”
傑森不解,他扯動濕漉漉的制服。他的身體總是被這件染濕的衣服包裹着,即便沒有任何疼痛,這種觸感也無時無刻地不在提醒他,他已經死亡很久。
“你不會被遺忘,你不會再孤獨。”
紅頭罩把他拉過來,他敵意滿滿地面對蝙蝠俠。他低頭對幽靈說,嗓音又變得輕柔起來,“你是傑森陶德,你不是蝙蝠俠的羅賓。不需要擔任他的羅賓,我們就是我們。”
紅頭罩的手放在幽靈傑森的頭上,他告訴自己:“你不該停留在當年那場爆炸中,你不該被傷痕壓垮自己。”
他将披風扯下,展露出幽靈瘦弱的身軀。
傑森陶德咬住下唇,前任羅賓用憧憬的模樣看向他自己。
“那我該怎麼做?我能去做什麼?”
“……去面對他們,傑森——抛棄那些枷鎖,抛棄那些傷痛。困難鑄就了我們,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不再是蝙蝠俠的幽靈羅賓,我不再是地底下哀嚎的死屍。”
“我們他媽的是傑森陶德。”
“沒有人能再約束我,強制我去做什麼。”
紅頭罩跪下摟住了他,将幽靈傑森抱在懷中,他能感受到人類撲通亂跳的心髒,能感受到他渾身的顫抖與克制。
傑森聽見他說:“就算是蝙蝠俠,就算是布魯斯都不能。我們會使用自己的方法改變一切,會嘗試更好更痛快地活着。可無論如何——未來會更好,不是麼?”
幽靈在懷抱中與他融為一體,他終于無憂無慮地笑起來。他在蝙蝠俠和紅頭罩的目光中點着那張傷痕累累的臉龐,即便鮮血教他所有視野都不太清晰,即便肢體殘破不堪,即便他隻是一個慢慢消失的幽靈。
在這一刻,他忘記那些禁锢他多年的東西,忘記那些疼痛的無助的經曆。在這一刻,傑森點了頭,微笑地肯定自己的話。
“是的,我們會去擁抱它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