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入鑄煉宮中的禁地時,應星有想象過,那被關押在這裡不見天日的燧皇到底長個什麼模樣。
青面獠牙應當是有吧,也許還有個血盆大口銅鈴眼,酒糟鼻頭橫肉臉。再兼着一副陰邪相貌與蠻橫氣質?畢竟這位可是朱明各大書肆裡無數與帝弓司命有關的話本子中,最有名的反派。
主打一個萬般惡事俱能沾邊。
但當應星真看到冒着藍火的鐵門後端坐着的那位青年人的模樣時,他當真是驚訝極了:這人非但不是那種窮兇極惡的狂徒,反倒更像是一個溫和的,他在朱明總能瞧見的普通人。
當然那張臉也沒那麼普通。哪怕在仙舟這種美人遍地跑的地方,這人的臉也可稱得上一句容色姝麗。但并不顯女氣,反而像是有一抹鋒銳的傲氣已經被烙在了這具身體的脊梁中許久,萬載不移。這人有一頭青岚色的長發,倒是與他身上那領雲騎軍專供的青藍袍服正相稱。能瞧得出來,這具身體的眼眸本是墨色,但因歲陽居中,内裡又有幽幽的火點着,像是能燒到時光盡頭。
但那燃在眸中的焰又并非應星在朱明的生活中所見到的尋常火。食肆阿婆的火溫和而無害,但又與生機相連,以爐中每日升起的火為人們續上一口足以維生的氣;工造匠人的火沉穩而堅定,帶着為求藝登天途而九死不悔的決心。
初入工造司時,應星曾為自己的目的不純而感到心中生出了那麼一絲的自慚形愧:“我隻是為了複仇,我來工造司隻是為了複仇。也許學藝是其中一環,但我最終還是要去複仇的。我是不是在玷污這裡的門庭?”
“不必如此。”他的朋友正坐在他旁邊看書,頭也沒擡地就答了他這像是自怨的問題。
“匠藝隻是一種工具。要用工具做什麼,從來都是掌握着工具的人來決定的。你若是能利用這工具救下更多同袍,讓仙舟的征途行得更平穩,又談何玷污門庭?”
他這位最好的朋友,他的摯友丹楓身上,也藏着一團火。他将一切煩郁填入火中,欲使心中不再有雜念攪擾。
但一味地彈壓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這真的能讓丹楓平靜下來嗎?
應星心中擔憂,但這并不妨礙他覺得自家好友心中的那團火,與眼前的燧皇當真有些相似。但屬于燧皇的火又要比丹楓的恣意許多,張揚許多。
他的朋友總是用無形的鐐铐将自己困住。而那鐐铐名為——責任。
所以應星常說,沒有誰能比丹楓更溫柔了。
哦言歸正傳。燧皇的模樣帶給了應星很大的震撼。盡管他努力掩飾了,但哪裡能瞞得過本就對人類情緒很是敏感,又已活了上萬年的燧皇呢?
它頂着那張英俊的臉笑開了,依稀可見少年縱馬過橋頭,銀鞍白馬逐風流的灑脫氣。倒也不意外。歲陽本就是自由而肆意的,宇宙間有哪個種族能像它們一樣,飄搖世間,自在遨遊呢?
雖然歲陽一族多年前被封印于仙舟,但誰都知道,它們總有一天會離開的。
仙舟人也知道。
所以仙舟人要常勝不敗。
畢竟在這場綿延千百萬年的鬥争中,隻有勝利的一方,方可存續下去。
當曉蒼在腦子裡跑馬時,那邊懷炎已經帶應星上前去見他的宿敵了。畢竟,每一位朱明将軍最重要的任務便是鎮壓這位從來沒消停過的歲陽之首。但懷炎和燧皇的關系,又因他家的大徒弟,也是長女自己就養了一隻歲陽,而相較于以往的朱明将軍與歲陽之間的關系,有所不同。
在某些時候,也勉強可以稱得上一句塑料朋友了。
燧皇擡頭瞧瞧,眼神好奇:“這可稀奇了,短生種?雖然我不在意,但你們仙舟那群老古董居然能同意讓短生種進我這地界來?”
“嘿,小子。”燧皇操縱着這具身體同應星打了個招呼,“我瞧你見着我時很意外啊。怎麼,懷炎和曉蒼沒跟你講過我的模樣?”
它對着旁邊的鏡子左瞧瞧右看看:“我覺着這小子的臉生得很不錯啊?難不成仙舟的審美換了個方向,竟然以此為醜了?”
“倒也不必如此發散。”懷炎一屁股坐到它面前,臭着臉怼它,“隻是不确定你會用哪具身體出來見人而已。”
“帝弓司命自然是漂亮的,無論是容顔,還是靈魂。”曉蒼垂眸給這倆大爺一人倒了杯茶,袖口處隐隐露出一截皓白的細腕,以及衣領内隐隐可見的灰黑輕甲。
“還是你懂我!”燧皇沖她豎起了大拇指。
旁邊抱着一沓失傳已久的武器圖譜殘片的應星目瞪口呆:這是我能聽的嗎?
雖然仙舟史的課上上确實講過,帝弓司命以身體同燧皇交換以求可反擊造翼者的力量,而後又有其他人受其感召紛紛行此交換……但誰能想到,帝弓司命的身體居然還好好地保存着啊!
在祂登神至顯迹期間,可是足足有着上千年的紛争時光啊!
應星不信仰【巡獵】,但他已行走在了巡獵的命途之上,為了向奪走他曾擁有的一切幸福的那一方複仇。
但在新的家人們的引導下,他并沒有隻為複仇而活。所以為燧皇這種稍有些變态的行為而震撼……倒也正常。
丹楓也有些意外。不過對于他來說,這也隻是件稀奇事。持明一族尊奉【不朽】之龍,對【巡獵】親近,但并未有仙舟天人那般狂熱。
當然,若是見到不朽龍祖的屍身被哪個變态這般細心保存,妥帖維護……那又該另當别論了。
那邊大人們唇槍舌劍,這邊應星和丹楓老老實實地坐在旁邊等他們吵完。其實主要是懷炎跟燧皇之間的口舌之争,炎庭君偶爾幫腔,而大師姐……大師姐在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