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最先發現那匹黑馬的，反倒是與其素不相識的李子成。

或許是因為他們家先前負責拿着馬場的鑰匙，自小耳濡目染的李子成，一看便知道這匹馬雖在樣貌上差了些，比不得汗血寶馬跑起來時全身散發着一種好似從天而降的仙馬般的光彩，但論起其他的地方，可不比汗血寶馬差。

單看它背着許多累贅，卻仍能悠閑地喝水。便足以判斷其危急關頭能帶人上陣殺敵，清閑時刻能駝東西減輕負擔。

爹曾說過，有的馬固然生來便讓所有人為之追捧，但有的馬，卻能默默地陪伴一代又一代。馬的好壞與否不能全看是否被所有人都喜愛，還得看它對自己，對自己的家人又是何種态度。

像汗血寶馬顯然便是前者，即便它跑動起來不在那麼耀眼了，也沒有關系，隻因它乃博望侯出使西域時，于大宛國發現并帶回來的。倘若汗血寶馬奔馳時的皮膚看起來沒有血在下面流淌，那便再讓大宛國進貢一些來便是了。

汗血寶馬固然寶貴，但并非有價無市。

而那不知名的馬，則是有市無價了。

畢竟說實話，馬不過是畜牲，烈馬不單單是一種稱呼，更是馬的别稱。難以馴服是它的本性，就算是用鞭子将其威逼臣服，但機智如它，也知道看人下菜，總會找到機會從性子軟弱之人下手，從而獲得解脫。

如此一來，天生就乖順親人，且知曉為人分擔負擔的馬，對于普通人來說，就遠比需要花金子養着才能有絕美樣貌的汗血寶馬要寶貴的多了。

李子成本下意識便想将渡口那匹馬的存在說出去，卻不想其他的人此時雖在城牆邊擡頭望天企圖打鳥吃，但仍因魚塘一夜之間突然圍起了銀白色如麻繩般的荊棘，饒是身子最為小巧的李子成也爬不進去，今日連小魚小蝦都捉不成而有氣無處撒。

見李子成張嘴欲言又止，又瞧他們的老大并未阻攔，便将原本是大家夥一起用彈弓射出石頭，最終自讨苦吃被淋成了落湯雞一事，全都歸咎于李子成。

誰叫李子成在他們之中最小，奶奶尚在，還有奶奶疼呢。

于是乎其他人不約而同地推搡起李子成起來。

他們精神氣爽的樣子，就好像昨夜他們并沒發高燒胡言亂語到隻喊娘一樣；連同李子成奶奶——李五阿婆給他們送來的姜湯，喝完之後将汗全都發出來才沒有了先前那樣病蔫蔫的模樣也全都忘記了。

最為重要的是，是李子成眼巴巴地跟着他們的，可不是他們硬拉着李子成的。越主動便越廉價。因此李子成自然成為了他們眼中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存在。

所有人都這麼想，包括李子成打心眼裡認同的，能分魚給阿婆于自己吃的老大。

“這幾片姜可寶貴着哩。”

李子成莫名地想起了夜裡大阿婆悄咪咪地同阿婆說的這句話。

姜是李子成隻見過一面的仙子姐姐給的，而那仙子姐姐又和李小奇同進同出。即便是和自己一向不對付的李小奇，在得知自己病了後，也未落井下石阻攔那位仙子給自己幾片姜。

李子成昨夜雖仍燒得頭昏腦漲，但他耳朵并未燒聾，他清楚地聽到了阿婆又燒了好多次水，然後提着好幾碗的姜湯往外走去。阿婆是為了自己不被他們排擠，這才不辭辛苦地替自己用寶貴的姜去讨好他們。

然而就是他們這些一直和自己玩在一起的人。李子成盯着那些勾肩搭背将推搡自己一事抛之腦後的那些人，不禁想到，他們卻這般對待自己。

其實李子成一直知道占據魚塘的孩子們中，唯有自己一人有阿婆。其他人或多或少地會因為嫉妒來欺負自己，還威逼自己不準說出去。可李子成不在乎，隻因跟着他們，能讓阿婆有魚吃。

然而今天魚塘卻出現的那些有兩匹汗血寶馬堆在一起那麼高的荊棘，自己還爬不進去。

不過現在米湯攤現在給的東西更多了。要是自己和阿婆一起去照顧番薯苗的話，那自己能多領的那些吃食，就能分給阿婆了。

說起來，米湯攤發生變化，要不是仙子好心告知阿婆與自己，恐怕今個早上也隻能悄悄用泥土渾水咽下去，使肚子不再因饑餓而發酸。

其實前面那些已經遠去的人雖然口口聲聲吃魚就夠了，但李子成知道，他們暗地裡還是會偷偷摸摸趕在最早一個去米湯攤搶米湯，雖然他們總會因為沒有奶奶給番薯苗澆水，自己也不去澆水，所以米湯攤不給他們拿米湯而根本碰不着就在眼前的米湯。

昨夜阿婆又給他們送去了姜湯，今日看他們也并無大礙。想必是昨日和自己一樣，偷偷去給番薯苗澆水，早上起來看見了米湯攤的變化，并得以受了恩惠。

可是，為何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告訴自己呢？

阿婆明明将那麼貴重的姜湯都分于了他們……

李子成站在原地并未跟上那些從未将他當成同伴的人，他隻低頭望着那匹似是喝飽了水，此時正在吃草的馬。而前面的人，也壓根沒發現李子成脫離了他們，還在讨論要怎麼比拼射鳥呢。

馬場内，黃百花一臉落寞地放下李小奇，隔着木圍欄喃喃道，“這兒并沒有馬啊。”

黃百花心中有些郁悶，她還以為這鑰匙真能激活新的地點，讓原本什麼都沒有的地方，憑空出現馬呢。結果還是什麼都沒有，白期待了。

“嘚嘚嘚~”

随着一聲驅趕，一匹還沒有李小奇高的白色小馬駒從黃百花的背後走了出來。

它顫巍巍地走了幾步，最終一頭撞向黃百花的小腿肚，然後四腳朝天眼冒金星地倒地不起。

這倒勉強适合李小奇。黃百花的眼睛在小馬駒和李小奇之間轉了一下，便認定了這是李小奇的所屬物。

至于小馬駒到底有沒有主人，從跟着它出來的李五阿婆便能看出，這是李五阿婆的謝禮。

果不其然，李五阿婆先是扶起小馬駒，用壓了壓它的頭，示意它低頭吃草，後才解釋起來，“自從皇帝要求我們将所有的馬匹都交出後，這馬場便已經荒廢了，不過這兒的草倒仍長得壯實。這匹小馬駒如此羸弱，則是因為它娘生下它時，它久久無法站立。皇帝那麼又要的急，我便自作主張将其帶回了家暗中養着，卻不想這卻令它成為了陵江城中唯一的馬匹。”

皇帝？原來這裡竟真的還在統治者的通知範圍内？

“那為何從沒見過那些官員呢？”黃百花好奇地說出了自己夜探軍營、牢房、練武場、皇宮等樣式的建築物，卻沒能在裡面瞧見任何一個人影，好似被隔絕了的鬼屋一樣的疑惑。

“随着馬匹一夜之間全被調走後，皇帝似乎是不滿我等拖拉，便下令要官員全部撤退，同時還将城中所有的餘糧全都帶走，那些用來勞作的農具也全都毀壞了……”

“可我分明瞧見了路邊乃至田裡還有些紅薯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