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淩黛徹底失去意識,靈魂好像變得輕盈起來,被命運最後一次往前推了一把,又重新回到滿是狼藉的包廂中,聽着衆人對自己的讨伐。
她是一個看客,看着圓桌周圍的人面帶憤慨地演戲,互為觀衆。
淩湘君哭訴從前,旁邊的人歎息一聲即使給她遞上紙巾,動作流暢好像重複過無數次。
淩黛神色悠遠,仿佛回到多年前,那個年幼,還撐不起一片天的自己。
小小的人把所有的碗筷都從櫥櫃裡拿出來,想要收拾一下。
鍋碗瓢盆堆了一地,盤腿坐在地上,不緊不慢擦拭着周圍的東西。
隔壁傳來一男一女的争吵,淩湘君和她不知道是第幾任男友,卻因為争吵而吵了一架,一個歇斯底裡,一個低沉地咆哮,讓她頭痛欲裂。
自己頭埋進膝蓋,手塞進耳朵裡,随着不知道什麼東西被摔在地上,心髒撲通撲通直跳,身體不斷顫抖,小小的人縮圈成一個球,好像這樣就可以讓自己感到安全一點。
争吵聲停下,自己剛舒展開身體,還沒來得及收拾,就對上淩湘君怒氣未消的臉。
那天她說了些什麼,自己已經記不清了,拽着胳膊的人明明挨得那麼近,那張臉卻遙遠得仿佛在幾萬公裡之外,唯一印在記憶中的自己,被她強硬拽着胳膊,推到門口的那個年幼的自己。
狼狽又無措,還有經曆被鄰居大量的目光。
理由很可笑,隻是嫌自己磨蹭。
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一言不合便摔東西,冷戰,自己根本不知道為什麼,像一個情緒垃圾桶,被動接收她所有的負面情緒。
到後來随着不斷精神折磨,自己必須要随時警惕着周圍所有情況,仔細觀察着,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提前預防。
可惜人的情緒不受控制,狂風暴雨也總是沒有預期。
也許這樣還不夠,無法滿足淩湘君女士作為一個單親媽媽被他人的贊美,她無師自通學會了訴苦。
母女兩人之間的争執,下一秒就會人盡皆知,所有知道的人,每次遇到自己,都會語重心長的教育,話術如出一轍:“黛黛,你.媽媽一個人帶你不容易,你得懂事點,别讓她操心。”
懂事的孩子,才會讓人喜歡。
淩黛飄在半空中,看着淩湘君一臉痛苦哭泣,突然笑了。
要說她對自己好嗎?
自然是好的。
自己的衣服總是最漂亮的,每個節日都不會忘記,快樂的時候也有很多。
她有時候也在想,要不然幹脆對自己再壞一點,這種不夠好,也不夠壞,讓她恨不得又愛不得,煎熬得仿佛劈成兩半,互相折磨。
也許自己天生就不是一個常規意義上的乖孩子,總是無法關住心裡渴望自由的那個靈魂,總是在乖巧沒兩天,就伸出試探的腳,想要真正做自己。
乖巧?
這個詞其實在她看來,并不是一個值得被誇獎的形容。
那是逆來順受的人生,唯一能被剝削者給予贊美的東西。
她不想要,隻想要做自己,即使前面的路布滿荊棘,雙腳鮮血直流,也能仰天大笑,為自由歡呼。
“我原諒你了,也許我們之間的緣分,隻剩這麼多了。”淩黛離開之前,回頭最後看了淩湘君一眼,然後義無反顧朝着遠方振起翅膀,再沒停留。
走進海裡之前,淩黛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她默認淩湘君接收自己所有的遺産,不論是給她的侄子還是外甥女,從前自己不喜歡的人,往後,都随便她吧。
人生這條路,終究還得自己走。
旁人所做的決定,被規劃的人,總會遺憾。
真的累了,就這樣吧。
飯局結束,淩湘君信誓旦旦要帶着淩黛上門道歉。
出了彙豐樓,直奔淩黛的家。
房間裡漆黑一片,淩湘君隻當她鬧脾氣,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等待,等她回來,興師問罪。
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直到天亮,依然不見淩黛的身影。
淩湘君從一開始怒火上頭,到中間的隐隐擔憂,随着朝陽緩緩爬起,又變成怒火中燒的模樣。
“好啊,現在都敢夜不歸宿了!”淩湘君順手拿起茶幾上的杯子,狠狠朝着牆角砸去!
一種事情失去控制的惶恐感,瞬間席卷全身,淩湘君終于感到慌了。
别誤會,這種慌亂還足以她反省自己的行為是否不妥,隻是被控制的火車沒有按照預期軌道行駛,擁有了獨立的思想,并且付諸行動反抗,條件反射下形成的行為罷了。
憤怒的情緒持續高漲,直到第三天淩黛還沒有出現,淩湘君終于慌亂,在家裡翻了個遍,發現淩黛所有的證件都在,就連身份證都沒帶走的時候,轉身跌跌撞撞往派出所跑去。
随着警察在海邊找到淩黛的車,車上放着她的手表、手機、車鑰匙和家門鑰匙之後,警察面色複雜看了淩湘君一眼,輕輕說道:“這樣的情況,一般來說是自殺。”
淩湘君一下子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看着海水洶湧,嘴裡不斷嘟囔着:“不可能,我對她這麼好,怎麼可能呢。”
警察歎息一聲,轉頭敲開車門,檢查行車記錄儀,這個方向,正對海面。
他們做警察的,每天不知道要接待多少人,很多家長表面看上去對孩子很好,但私底下其實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什麼情況。
等看到淩黛一點都不猶豫走進海裡的時候,所有人面色都不好看。
淩湘君這次終于沒有小聲抽泣,嚎啕大哭,眼淚鼻涕流了一臉,掙紮着往海裡跑去。
即使被警察攔住,還在拼命掙紮,叫着淩黛的名字。
淩湘君活脫脫像一個瘋子,在場的警察也都面色悲泣,内心卻不約而同嗤之以鼻,早幹嘛去了。
淩湘君哭着喊着,後來又罵着,罵她狼心狗肺一點都不孝順,留下可憐的老母親一個人。
旁觀者看得更清楚,他們還記得淩黛走向海裡時帶着笑。
那種發自肺腑的開心。
她的自殺不是報複,反倒更像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