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理對男受害者所下達的,應該隻是“争吵後殺死對方”這樣較為簡單的指令。
那麼,“模仿倒吊人殺手”這個指令或暗示,究竟來自哪裡?
之前白桐沒有頭緒,但薛夜明的話,讓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這個心理暗示,來自于男受害者自己。
由于倒吊人殺手帶來的不安全感,女受害者曾多次和男友發生争吵,抱怨他總是忙于工作,疏于陪伴和保護她。
雖然每一次争吵都在發酵之前及時停止,卻在男受害者内心陸陸續續播撒下了怨恨的種子,凝聚成一個深藏的念頭——你幹脆被那個殺手殺掉算了。
正常情況下,這個念頭會被自主意識所壓制。每個人都會在某些瞬間産生惡念,但它們通常都會很快沉入意識的深海,不會被激發出來轉化為真實的行動。
但在受到精神能力操縱的時候,潛藏的惡念被激發了。
假如這個推測成立,或許這才是男受害者自殺的真正原因。他并非畏罪自殺,而是發覺,自己内心竟然對深愛的女友懷有殺意。這是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的,因此唯有通過自我毀滅,才能否定這樣的現實。
逝者已矣,事實究竟如何,永遠也無從确認了。
人心深邃幽寂,如同宇宙深空。可探知的部分僅僅是冰山一角,更多的事實隐沒在永恒的黑暗中,就連當事人自己,也未必能夠了解。
這樣的想象讓白桐不太舒服。他想不出還能說些什麼,隻得低下頭去吃飯。薛夜明也不再開口,任由兩人之間的空氣陷入沉默。
很久以後,當一切塵埃落定、所有事件的來龍去脈如結案報告般清晰呈現的時候,白桐再次回想起這個夜晚,才領會到,薛夜明今晚對他說的這番話,其實另有深意。
而此時此刻,他還看不到未來将要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事。他隻把薛夜明的話當作一種純粹的拒絕,堅如壁壘,阻隔來自他人的探詢與碰觸。
白桐悄悄把觸角縮了回去。
薛夜明似乎在殼裡躲得太久了,他怕自己試圖接近的舉動會驚吓到對方。
是夜,白桐早早躺下,卻翻來覆去睡不着。大概這個白天處理的瑣碎工作太多,身體明明很累,腦子卻非要固執地整理信息,不肯下班。
無數記憶碎片之中,忽有一個場景突兀浮現。
那是兩個審訊官之間的對話。
——“他怎麼突然就願意簽認罪協議了,之前不是還想打無罪辯護嗎?”
——“他的律師告訴他,薛夜明的案子,就是因為堅持打無罪辯護,最後才會判得那麼重。”
黑暗中,這幾句話反複回響。
一種細微的違和感攫住了白桐。如同白牆上一抹灰塵,并不顯眼,可一旦注意到了,就很難再次忽略。
以薛夜明的聰明,他難道會想不到,堅持無罪辯護可能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嗎?
他對于“群體理智”的預估,真的會如此樂觀嗎?
案件中的反常之處,往往隐藏着某些真相。
也許未來某個時刻,自己會從薛夜明口中得到這個疑問的答案。
白桐搓了一把臉,起身去客廳的飲水機接水。
薛夜明還沒睡,敞開的房門裡透出光亮。
路過門口時,白桐沒能控制住自己,停下腳步,往裡面瞥了一眼。
薛夜明裹着被子靠在床頭看書,長睫低垂,在眼角投下淺淡的陰影。暗紅的長發散在被子外,順着肩頸宛然垂落,被燈光籠上輕煙似的潤澤。床邊放了杯花茶,絲絲袅袅冒着熱氣。
房間裡流淌出輕柔舒緩的音樂,音量低低的,像若有若無的風吟。白桐側耳聆聽,分辨出那是一支名為《奇異恩典》的曲子。
白桐回到房間,仍是睡不着,拿起手機,上網搜索一篇文章。
“淩晨四點,看到海棠花未眠。……它盛放,有一種哀傷的美。”
之前分析案情時,薛夜明把精神能力比喻為毒素。
這個比喻,大概是對的。
至少,在白桐迄今為止的感覺中,薛夜明的确如同某種毒素。
美麗的劇毒。
倘若有一天,他和薛夜明之間有了更為親密的情感聯系,他們将會是幸運的,還會是不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