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栖川聽到對方要下逐客令,包子也不吃了,擡頭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有乞求。
“日後要是你的麻煩找上門來,會連累我的杏林堂。杏林堂是我娘親生前給我留下的唯一一座房子。我不想被不相幹的人毀了!你要是不說的話,傷好了,趕緊走吧!”邊歌從錦囊裡摸出郁栖川的狼牙放在桌面上。
郁栖川沒有動手,他默默地看了看狼牙,目光深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要趕我走。”郁栖川擡起頭看着邊歌的眼睛。
“不想被趕走就老實回答。據我所知,能圈養這麼稀罕的白老虎的也不是一般人吧。”邊歌好歹混迹邊境将近二十七年,就算沒有去過柔然,自然也見過柔然來的人,也知道柔然的很多事情。
見郁栖川還是不說話,他直接開口:“柔然汗國裡面有八大部落組成,分别是郁久闾氏、爾綿氏、阿伏幹氏、纥奚氏、樹黎氏、烏洛侯氏、斛律氏、阿史那氏,在這八個氏族中,最尊貴的當屬郁久闾氏,是王族。”
郁栖川下意識地咬着下唇,他以為這個中原大夫什麼都不知道,沒想到對方是什麼都知道。
“前不久我打聽到一件事,郁久闾氏的汗位繼承發生一點小動亂,柔然的小王子失蹤了,他們正在派人到處尋找。這段時間你們柔然的軍隊攻勢也減弱了不少啊!”
郁栖川的眼神裡露出一絲殺氣,不過很快就消失了:“公子,我隻是一個普通柔然人。”
“你要是普通,那天下就沒有尊貴的了。聽說這個柔然小王子的娘親是漢人的公主,長得美若天仙,小王子的模樣也是人間少見。而且在這個小王子的十六歲成年禮上,他殺了草原上最大的狼。”
邊歌話鋒一轉,盯着郁栖川,“你承認嗎?”
郁栖川點點頭:“我叫郁久闾栖川。”
邊歌站起來,背對着他,雙手負在身後,望着外邊的大街,小乞丐在屋檐下乘涼,手裡拿着豁口的搪瓷碗,眼巴巴地望着路過的人。
郁栖川伸手拿起狼牙,他走到邊歌的身邊單膝跪下,握住對方的左手,将狼牙塞到對方的掌心:“我說過,我永遠是你的奴隸。”
“我區區一個中原大夫,何德何能,讓你一個尊貴的柔然小王子來當我奴隸?傷好了,趕緊離開吧。”邊歌張開手掌,狼牙從手中掉出來,掉在地上,随後她拂袖而去。
郁栖川怔怔地跪在原地,他看着消失在門簾背後的身影,撿起狼牙,卻不知道他為何要趕自己走?
“我不會給你惹麻煩的。”他大聲地說道。
他握着手裡的狼牙,若有所思。狼牙相當于自己的賣身契,隻要自己拿到狼牙,所有的承諾都可以一筆勾銷。
草原上,主人是不會把狼牙給會奴隸了!除非是真的想放自己走。他本就是個守承諾的人,既然已經答應了永遠當邊歌的奴隸,供他驅使,就斷然不會輕易離開。
*
睡了一下午的邊歌忽然醒來,她伸了個懶腰,口有點渴,她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郁栖川。”
空蕩蕩的屋子隻有她的聲音而已,一切靜悄悄的,她忽而意識到自己已經把人趕走了。兩人不過相處了十幾天,竟然有些習慣郁栖川的存在。
她看着昏黃的日光照進裡屋,寂寥無人,她又回到了十幾年來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看病,一個人吃飯,一個看日出日落。
她苦笑了一下:“邊歌啊邊歌,你就是個混蛋!好好的一個白撿幹活的都不要!現在好了,自己一個人廢了右手,看你怎麼活!”
她一邊罵自己,一邊去拉開窗簾,街邊的人稀稀落落的,各自回家去了。
今日杏林堂沒有人來就診,生意寥落。
她走到堂前,郁栖川不在這裡。
“走了也好,一直留在這裡,也不知道是福是禍。”
早在郁栖川昏迷的時候,她在杏林堂坐診就有一個柔然人扮作胡商來這裡打探情況,他什麼病也沒有,隻是來買治療傷痛的藥。
她剛開始還沒有意識到危險,後來跟城北的妙手堂大夫徐仲卿一合計,發現同樣是那個胡人來買藥,買藥就買藥,還東張西望,到處打聽有沒有一個受傷的柔然人來過。
後來從劉大娘的綢緞店路過,經郁栖川的提醒,她才發現那個假胡人的身形跟上次來店裡打探情況的人一模一樣。
“沒有誰能永遠陪着你,邊歌啊邊歌,你隻有你自己一個人,唯一能永遠陪着你的,隻有你自己!”
她拿起錦囊捏在手裡,裡面還有四枚價值連城的戒指,隻是有柔然的探子在城裡,他不敢拿出去變賣。現在隻有這四枚戒指能證明,過去的十幾天不是夢,而是真的有一個俊俏的人說要一輩子當她的奴隸。
她從錦囊裡摸出了一枚被咬過的附子,嘴角不經意間露出了微笑。不舍得扔,她又放回錦囊裡。
她數了數日子,快到端午了,要預備一些雄黃,到時候買的人也多,說不能也能賺些錢。
将近晚飯的時候,杏林堂才有一個中年婦人帶着孩子來看病。孩子叫狗娃,今年七歲,女人從田裡幹完農活回來發現狗娃暈倒在自家門口。
邊歌摸摸孩子的額頭,沒有發燒但是體溫偏高,再翻開孩子的眼皮,眼球渾濁:“孩子面色潮紅,皮膚灼熱。”再一摸後背的衣裳,全濕了,“出汗過多,之前是不是還有嘔吐的症狀?”
中年女人點頭:“是啊是啊,我發現他的時候旁邊地上吐了好多。大夫,他是不是很嚴重?大夫,您一定要救救他,我就這麼一個孩子!”
“你放心,他隻是中暑,不用太着急。”邊歌頭也沒回喊了一聲,“郁栖川,準備冷水。”
……
中年婦女看向裡屋。
邊歌左手擦了一下額頭:“你看,我都熱糊塗了!我原先有一個夥計,今天剛走。我盛些水。”她撩開簾子,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廚房舀水。
“公子,等一下就好。”那個身影頭也不回道。
邊歌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就變成了:“趕緊拿水出來。”她走出來在藥櫃抓藥,“你等一下,水很快就拿出來了。”
聽到這句話,郁栖川心裡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會有些歡喜。
“謝謝大夫。”
郁栖川端着一盆水出來,順便還帶了一塊帕子,他将帕子放到水裡,擰幹,敷在小孩子的頭上。随後又拿起一張方布給小孩子擦拭身體。婦女在一旁焦急地看着。
邊歌抓了把陳皮、檀香、砂仁、豆蔻、甘草、木香、丁香、廣藿香、肉桂、薄荷腦、朱砂等草藥放在籃子裡:“郁栖川,把這些拿去熬藥,三碗水熬成一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