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被蒼穹趕盡殺絕的那一晚上，他幫我引走了蒼穹的殺手，給了我一身柔然士兵的衣服，讓我去園子把白虎放出來然後趁亂逃跑。不得不說，他确實很聰明，也比我更淡泊，他似乎從來不奢望得到任何人的關注，包括父汗、母後還有族人。”

“在各種比賽中，他都是保持在一個不上不下的水平，既不會讓别人覺得他太差，也不會讓别人覺得他太好。比賽一結束，他都會快速離開，大多時候隻見他在營帳裡看書。”

“他很喜歡書？”

“嗯，他喜歡漢人的書，他還專門去樹黎先生那裡借書，後來又派人去中原搜羅了一大堆書回來。”

“都有哪些書？”

“很多，各種各樣都有吧，晉人的筆記，還有前朝的史書，諸子百家的學問。那時候大哥和其他的柔然子弟都在嘲笑他是個書呆子，在草原上，讀書是沒有用的，既不能增進箭術騎術，也不能加官進爵。”

邊歌一邊聽着，一邊有些好奇這個予成，能夠搜羅中原書籍，想來應該不是個草包。“他手下有什麼厲害的人物嗎？”

“沒有，他幾乎不怎麼插手柔然的事物，平時要是可汗召開商議大事，他隻會列席觀看，不會發表什麼意見。要說支持他的可能也就是烏洛侯氏了。”

“他沒有聯姻的意思嗎？”

“目前沒有，他對這些事好像都不太上心。”

“看來，郁久闾予成要麼是個與世無争的隐士，要麼就是一個沉得住氣的枭雄。”邊歌聽他說了這麼多，對這個人也有了一點認識。

“所以啊，你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接近予成，不要跟他有什麼瓜葛。”

邊歌擡手捏了一下他的臉：“放心，我會的，審時度勢而已。”

你要記得，我幫你，不僅僅是為了你，你一定要遵守承諾，一定……一定要放我的族人回去。邊歌心想，事實上，她也無法百分之百确定郁栖川會遵守承諾，但是，郁栖川是她現在唯一可以使用的牌了。

在整個柔然，除了郁栖川是唯一可信的，她找不到更合适的了。

這個局太難解！

翌日早晨，鳥鳴嘤嘤，春風送暖，陽光穿過草場的窗戶，落在幹草堆上。

邊歌一夜無夢，睜開眼看到的是一隻老鼠，很大，黑糊糊的，就在自己面前爬來爬去，一會兒嗅着地面，一會兒又用牙齒齧咬着幹草，全然不怕旁邊有人注視。

“這老鼠！好生大膽啊！”

邊歌起來伸了個懶腰，老鼠立即蹿到角落消失了：倉庫裡的老鼠麼？就是這麼膽小。

他還沒有走出門，宋子玉就急匆匆地進來：“邊哥哥，邊哥哥！”

“一大早的你怎麼這麼慌張？”

“有人來找你，在外面。”

“什麼人？”

“不知道，看起來很非常傲慢，像是從柔然王庭來的。”

邊歌的嘴角露出了一個淺笑：“終于來了。”

門外站着兩個柔然士兵，跟之前見到的不太一樣，更強壯高大，腰中挂着一柄彎刀。身上的衣服也比之前見到的更加精細一點，背後牽着三匹棕色高頭大馬。

“誰是大夫？”其中柔然士兵問。

“我就是，你們有什麼事嗎？”

“根我們走一趟。”

“你們是什麼人？我憑什麼跟你們走？”邊歌故作不知。

“我們是可汗的親兵，王妃生病了，需要你去瞧瞧。”

“我看病可不是白看的，你們帶錢了嗎？”邊歌問道。

其中一個柔然士兵拔出腰間大刀：“叫你去你就去！哪兒這麼多的廢話！走！”

“邊哥哥，你要跟他們走？”宋子玉抓着邊歌的衣角。

“看他們這架勢，不去一趟是不行的了。”

“要不等小川哥哥回來？”

“不用了。他應該已經知道了。”邊歌騎上馬回頭對宋子玉喊道：“子玉，好好保重，回頭跟他們說一下，我去柔然王庭替人看病去了。”

“邊哥哥——”宋子玉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呢，邊歌就不得不跟着兩個柔然士兵策馬飛奔而去。

兩個柔然的士兵一前一後地跟着邊歌，前邊的在引路，後邊的是看着邊歌，以防止邊歌在半路上跑了。

北海距離柔然王庭不算遠，但是也不算近，騎馬的話得一天一夜。三匹馬跑了整整一天，入夜之後，他們不過才跑了半道的路程。

“今晚是在這兒休息一晚嗎？”邊歌問道。

“是。”其中一個柔然人突然用漢話說道。

邊歌有些驚喜：“你竟然會說漢話？”她有仔細看了兩眼這個說漢話的年輕的柔然士兵，高挺的鼻梁，白皙的皮膚，嘴唇被風刮得通紅。

“會一點，在王庭，跟左賢王，聽多了。”他說得還不是很利索，都是兩三個字往外蹦。

“冷嗎？”邊歌笑着問道。

“冷。前面。風大。沙子多。”柔然士兵說道。旁邊的另一個柔然士兵嘟囔了一句。

“他說什麼？”邊歌問道。

“他說。現在。不冷。冬天。更冷。”

“你叫什麼？”邊歌故意問道。其實邊歌來到柔然已經大半年了，能聽得懂他們的話，尤其是在草原上替人看病，更是學會了不少的語言。

“石頭。”石頭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指指自己，又指指小石子。

石頭？怎麼會有人叫這個名字？“你是哪個部的？”邊歌繼續問道。

“樹黎。”

“那他呢？”邊歌問道。

“也是。”柔然士兵又說道。

邊歌心想，自己還算是走運，來了兩個接她的都是樹黎部的人。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樹黎部的人會感到親切，也許是因為他們都會說漢話吧？

在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是能遇到一兩個跟自己說同一種話的人，自然是親切不少。

他們身上帶來的幹糧并不多，一人三條肉幹，都是去年烤好的羊肉條。

邊歌在火上烤軟之後，就混着河水吃了兩條，味道并不好，羊膻味很重，像她這種吃慣了麥子的人來說，還真是不習慣。

晚上，邊歌躺在草地上，天空清朗，天上星子閃爍，周邊都是一望無際的黑色，隻有旁邊的火堆閃着光。她想，栖川這個時候在哪裡呢？是不是也在趕去柔然王庭的路上？

旁邊的兩個柔然士兵在叽裡咕噜地講話，邊歌聽懂了，他們在讨論王妃的事情，一個說王妃病得很嚴重。一個說長生天的長老說不是很重。一個問為什麼治不好呢？另一個回答說是因為心裡的原因。

他們一會兒說，一會兒又笑起來。而後，兩人突然唱起了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他們的嗓音很不錯，聲音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