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繼續沉默地盯着他。
小謝老師被他們盯得發毛,繳械投降。
“好吧,我說。”
四人滿意點頭,賀子睿将酒精洗手液放到他面前,表示他重新成為了聚餐小組的一員。
小謝老師搓了把臉,手掌指尖相合,抵着眉心。
他的細邊眼鏡歪了。
“我可能畢不了業了。”
小謝老師是在工作了幾年後才回來讀博的。
他本碩學校都很好,曾經也是光環纏身,作為學霸,從重重考試中殺了出來。
但可惜初入職場後運氣不好,蹉跎了一段時光。
在職場上又受了一次打擊後,他終于決定,回到象牙塔裡讀書。
但可惜這一次,他沒有延續曾經讀書時的那種好運。
他決定讀博、準備申請和考試乃至選擇研究方向都是在倉促間完成的。等到入學之後才發現,自己和導師無論在研究方向,還是性格脾氣上,都不怎麼對付。
他導師名聲大,頭銜多,經常被邀請出席全國乃至全世界的學術會議和高端活動。
但這也意味着,他分給學生們的時間,不多。
甚至他手下的學生要幫他處理很多雜事雜活,好讓他騰出精力,專心做那些“大事”。
小謝老師讀博兩年,已經習慣了幫導師及其他領導做些雜活,但今年校慶,學校的任務是往常的兩三倍,小謝老師天天加班熬夜,連導師布置的文獻都沒來得及看。于是果然在下一堂讨論課被老師批評了。
這還不算完,過了兩天,小謝老師老家有事,他想離開燕甯,回家幾天。
但導師那邊臨時有個緊急的事情,想扔給小謝。他一開始沒明說,支支吾吾找各種借口,試圖駁回請假申請。後來在小謝老師不斷追問下,才透露真實意圖。
小謝老師忍不住了,直覺腦中理智那根弦啪的斷了,當場和老師頂撞起來。導師被他說得沒面子,便發怒“憑你這個态度,根本拿不到博士學位”。
小謝老師冷靜下來後,有點害怕。
他自覺已是大齡讀博,年齡焦慮較重,而導師掌握他生殺大權,哪怕隻是讓他延畢幾年,就有夠他受得了。
他回想起昔年,名校畢業,人人贊歎,與同學互相許諾前程似錦。
卻不成想後來越混越背,同學們逐漸成家立業,他卻一步錯步步錯,掙紮在學業中,看不到人生方向。
“太過分了!”童源一拍桌子,“這不是純純欺負人嗎?”
小謝老師摘下細框眼鏡,揉了把酸澀的眼睛。
他苦笑一聲:“所以,如果不是很熱愛學術,千萬别讀博。别在乎别人怎麼說,什麼前程利益都沒自己重要,不喜歡的事情就不要做,勉強自己的感覺太痛苦了。”
他的面孔年輕幹淨,眼睛裡帶了點經曆過世事的疲憊柔和,看上去有種落魄書生氣,經過挫折,卻還未對世界心存僥幸。
孫琬祎愣了下,想起新年時,堂哥也說過類似的話。
“喜歡做什麼就做下去,别放棄啊。”
是了,她喜歡創作,所以别人說他們不務正業就說,她不在乎。她沒那麼喜歡學語言,所以就算别人說出國有多麼多麼好,她也還是不想去。
很多人的痛苦都在于選擇權不在自己手裡,而她要成為那個能為自己做決定的人。
小謝老師受導師欺壓太久,一倒苦水就停不下來。
他說,導師有時甚至連家裡的狗都交給他照顧。導師自己出差多,一出好幾天,就不時托他将狗送去寵物店打針洗澡。狗狗不願洗澡,每次都要他連哄帶騙帶武力制服。
他拉了拉自己襯衫外的低領毛衫,袖子挽到小臂,給四人展示了一道淡淡的傷痕
“這就是那小家夥抓的。”小謝老師說。
一開始,那狗還對他有點戒備,時不時刺撓他一下。但日子一長,那狗現在見到他就直接撲上來,見他就和見了自家親主人一樣,他懷疑就算他直接把狗抱回家,那傻狗都不帶反抗。
就當是對他辛苦這麼久的酬勞。
當然他也就敢想想,屬實是有賊心沒賊膽。
但有些事情偏偏就巧了,就在這幾天,導師家的狗丢了。
“丢了?”童源驚叫。
小謝老師點頭:“我們導師前幾天和師娘吵架了,吵得有點兇,那小家夥可能是吓到了,想出去避避風頭。但是等大家發現,已經沒蹤影了。”
這下好,師娘很喜歡那隻小狗,丢了後天天在家罵人,導師更沒心思指導學生論文了。
“不對啊,”賀子睿說,“你導就算忙,家裡也該有别人吧,怎麼把養狗的事情都扔給你了?”
“你說到點子上了。”小謝老師一拍大腿,“家裡是有師娘不假,但這老頭脾氣怪得很,生怕狗和師娘太親,到時候師娘帶着狗跑了,他就真成孤家寡人了。”小謝老師冷冷哼了一聲,“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脾氣,别人都受不了他。結果他費了半天心,最後結果還是,狗跑了,師娘不理他,他想要的一個沒留住!”
他正在氣頭上,孫琬祎等人也隻好跟着附和,是是是,對對對,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
結果小謝老師悲從中來。
“結果他就想到讓我幫他去找狗!”
孫琬祎總算理清思路,導師執意不放小謝老師回家,是因為狗丢了。而狗一直跟小謝老師親近,所以導師想讓他去找狗。
“……我們導師和師娘相處其實也一般,我之前去過他家,師娘人挺好,但是和他相處不來,甯願去跳廣場舞,都不想在家呆着。他還不屑,說廣場舞都是沒文化的老頭老太跳的……”
小謝老師吐槽得正來勁,忽然發現四個孩子都盯着自己。
“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了?”
孫琬祎和賀子睿對視一眼。
“等等,你剛才說,誰去跳廣場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