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43 校慶

晚飯結束後，李伯将孫琬祎四人送回了學校。

回去的路上，一路無言。

唐哲沒有立即回宿舍，他去了圖書館前的小池塘邊。

今晚沒有留學生開party，原來吵吵鬧鬧的氣氛一下子靜下來，顯得有點寂寥。

孫琬祎站在女生宿舍樓邊看着他，終于也走了過去。

“睡不着，出來看月亮。”她雙手撐在池邊的木凳上，腳踢踏着池邊的石子。

唐哲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位子。

“不打算和我說點什麼嗎？”孫琬祎說，“随便什麼都可以。”

于是唐哲說：“明天起我會退出視頻小組。”他頓了頓，補充道：“對不起。”

孫琬祎慢慢挑起眉：“為什麼？”

“媽媽不會善罷甘休的。你看到了她的手段，她能阻止一次，也能阻止第二次。”

“所以呢，你認命了？”

“你們為賬号付出很多心血，我不想因我而毀掉。”

孫琬祎轉頭看着他，月光落在他的側臉，他從眉骨到下颌暈着一層光，顯得精緻而脆弱。

“我最初遇見你的時候，是那次英語比賽。”她鬼使神差地說起過往，“我中學的時候一直很内向，不敢在人多的地方說話。是我的老師一直鼓勵我，我才去報名了那個比賽。

候場的時候你在我前面，其他人都在背自己的稿子，但你一點都不緊張。後來我就開始關注你，你看上去那麼耀眼，那麼優秀，我好像怎麼努力都追不上。”

“那你大概誤解了。”唐哲說，“那個時候我一直在看心理醫生，甚至不得不尋求藥物治療。我的腦子裡全是碎片的記憶，我并不是不緊張，而是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

“是嗎？”孫琬祎輕聲問。

所以這才是真相，她以為的閑适，松弛，其實都是她幻想出來的。她的自卑，她的惶恐都是假象，她看起來人生順遂一切完美的唐哲其實正處于人生最糟糕的時候。完全沒有規劃過的高中學業，分崩離析的家庭，還有不知道能不能到來的未來。

午夜的時鐘敲過，灰姑娘終于回到了現實。

唐哲看着前方漆黑的池水，自嘲一笑：“其實你根本不需要羨慕我，相比起來，你才是更厲害的那個人。”

“我？”孫琬祎意外。

“校園牆那個時候，學校表态和網絡輿論都對你不利，但你還是堅持要澄清謠言，從沒想過要逃避。你對自己确信的事情無比堅定。但我沒有你的那種勇氣，我感受到了母親的壓力，就隻想逃離，不敢去承擔自己的責任，甚至沒有任何的解決辦法。”

“那不是你的過錯。”

“謠言也不是你的過錯。”唐哲近乎冷漠地說，“所以别對我抱期待了，我并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好。”

所以沒有什麼遊刃有餘，每個人的人生都是這麼一地雞毛。人們都以為别人會過得很好，卻原來都是在破爛的生活外面糊上一層外殼。

“我記得那次校園牆的時候，也是在這個地方。你問我事情的真相是什麼。”孫琬祎也垂下眼，注視着池水，“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們，但你還是來問我的想法。我遇到麻煩了，你選擇站在我這邊。但你遇到麻煩時，你卻不相信有人會和你站一起。”

“我今天突然發現，原來你其實是個很傲的人，”孫琬祎忽然冷笑一下，甚至有點咄咄逼人，“你說要退出視頻組，說擔心你媽媽會給我們添堵，這些我們難道想不到嗎？但朋友就是要一起面對這些。還是說你其實并不相信我、小源還有子睿，覺得我們遇上麻煩了就會埋怨你？你覺得隻有你能不計麻煩地幫助我們，我們卻做不到這一點？”

唐哲回過頭，震驚地看着她。漂亮的眼睛睜大，眼睫顫動，昭示着内心的波瀾起伏。

“但是為什麼呢？你為什麼要管我？”

“因為我們立過目标，要成為很厲害的up主，這是你答應過的話，不能隻由我完成它。”孫琬祎站起來，背後是亘古無際的星空。

她當年英語比賽時沒有掌握什麼演講技巧，此時卻好像突然開了竅一樣。

快到夏天了，池子邊邊響起陣陣的青蛙叫聲，在寂靜的深夜裡呼喚遠方。

唐哲仰頭看着她，目光從迷茫到漸漸回歸甯靜。

“媽媽其實也很愧疚，”半晌，唐哲輕輕歎了口氣，“我哥哥之前留學的時候學業繁重，經常讀文獻讀到夜裡兩三點，他打電話給家裡訴說壓力，說擔心畢不了業，想回來，但媽媽沒有同意。她一直很後悔當初對哥哥過于嚴格，所以想在我身上彌補。但我不喜歡這樣。”

孫琬祎想起自己過年時和家裡人聚餐，她媽媽也是一心想讓她做老師。

父母總是固執地想将自己認為的最好的東西強加給子女，但是卻不顧子女能否接受。

“我知道這種感受。”她悶悶地盯着漆黑的池水。

“我哥哥是醫學院的學生，他的理想就是讓更多人免于病痛。他曾想過，等讀到博士畢業，就去做兩三年無國界醫生，幫助戰亂地區的人們。他比我要優秀得多，他的成長伴随着媽媽最年輕鼎盛的時期，她在他身上傾注了很多心血。我有時候會有點不平衡，我一直很想趕上他。”

見識那麼耀眼的人生，怎麼能再甘于渾噩。

“所以不要放棄啊，向着荒原呼喊，哪怕沒有回音。”孫琬祎認真地說。

唐哲盯了她半晌，點了點頭。

“好。”

不要溫和地走進那良夜。（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