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在可惜什麼,大概是在可惜那兩個棺材錢剩不下來,買不了好酒好肉。
空棺入葬,言語之意,棺材中沒有屍身。
人間向來以入土為安,那怪人的谶言算不得什麼好話。
葉飛雲雖未放在心上,但突然想起來還是緊皺眉頭。
他抛下此事,環顧四周,朝某一處店門走去。
“嫂嫂,麻煩來三兩桂花糖糕。”他踮着腳,将剩下的全部銀兩放在用來買賣的高櫃上。
行忌城中,素芳齋的桂懷糖糕最貴,也最好吃。
空棺入葬、空棺入葬……
當葉飛雲拎着桂花糖糕回到岩桂村時,看到的便是彌天大火。
村民們争奪着,抱着家當出逃。
葉飛雲急速奔跑,逆着人流而上,卻被人拽住。
“雲哥兒,雲哥兒。”拽着他的人是鄰家嫂嫂,眼含熱淚,急促地搖着頭,哽咽道,“雲哥兒,你不能回去,适才有魔族入了村子,這火是天上的仙人降下的,是為了燒盡村子裡的魔氣。
雲哥兒,你不能進去。”
“放開我,放我進去。”葉飛雲掙紮着,想要掙脫衆人的束縛,沖進火海中。
眼淚從眸中奔湧而出,聲音嘶啞,“我娘還在裡面。”
他們租的房屋在村尾,這個時辰母親當正在休息,沒人會顧得上她。
但七歲的小孩兒,能有多大力氣呢?
攔着他的大娘大嫂們隻是哭着搖頭,掐着葉飛雲的腰,攔着他的胸。
“雲哥兒,這火也燒人,你得活着。”
“雲哥兒,葉家就剩你一個獨苗苗了,你得活着啊。”她們哭着勸道。
活着?
空棺入葬,空棺入葬……
仙人降下的神火,起火起得快,燒也燒得快。
火勢漸熄,原本春和景明的村莊,茅草屋被燒得幹淨,瓦屋建瓴被燒成黑灰色,殘垣斷壁,彌漫着煙焦的味道。
它們被包裹在漸小的火中。
地上殘存魔氣的地方,也一簇簇地燒着火苗。
大娘大嫂們稍稍放松,葉飛雲趁機掙脫,從大娘和大嫂的縫隙間沖了進去。
“雲哥兒!”
麻鞋踩在火上,舔舐腳底,濺起火星。
沒人能追得上他,也沒人敢在火勢未全滅時進入村子裡。
葉飛雲一路躲過傾倒的屋柱,碎為煙灰的木栅,奔向自己租住的院子。
空棺入葬、空棺入葬……
葉飛雲腦内一直回響着四個字,放映着那怪人說着四個字時的神情。
他扭身躲過從對面倒下的樹幹,正好面對向自家的院中。
腳後跟後退幾步卸力,卻全然怔住。
隔着院門,隔着不遠的屋門,他看到屋中,燒着一朵盛大的火蓮。
纖長的、重重疊疊的葉片,是卷起的火焰,火苗舔舐着屋頂,卻護住屋内的人。
小草腳踩蓮蕊中心,睜開眼,與他對視。
她身後是與衆不同的火光,幽藍火體,玄色火焰為黑,外焰卻燒得近乎赤紅。
她臉上的紗布洇出紅,鮮血的紅。
火蓮包裹着她,也包裹着她身後的葉母。
葉母睡得安穩,好似對發生的一切分毫未覺。
屋外是仙人降下的神火,屋内是灼灼燃燒的玄火,神火卻不敵玄火,觸之即滅。
火舌貪婪地相撞,火蓮獨善其身。
鮮紅浸潤小草身上的麻袋衣裳,從麻衣上滴落血滴。
村中的神火熄滅,屋外的神火熄滅,屋内的火蓮,也随之緩緩收作一團,直到在小草腳下,消失。
葉飛雲一步步,從緩步,急速沖入屋内,接住小草倒下的身體。
她太輕了。
他們一同跪到地上。
他懷中的身體是溫熱的,卻是血的溫熱。
葉飛雲的手覆在小草身上,感受到的是濕漉漉的血。
好多好多血。
葉飛雲隻在自己為父親收屍時,見過這麼多血。
父親死了,小草,也會死嗎?
“我,我帶你去找仙人。”葉飛雲知道,小草能燒起那樣的火,她身上的傷便不是人間的醫師能救得了的。
他想要起身背起小草,卻被小草緊緊抓着衣襟。
她疲累地靠在葉飛雲懷中,搖了搖頭。
她的手從衣襟滑落到葉飛雲攤在地上的手上,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寫下字,“我會好的。”
小草在他懷中合眸。
葉飛雲隻敢顫抖着手去摸她的脈。
她的身上,他的手掌,都是小草的血。
在血中,他摸上小草的脈,鮮活的,還在跳動的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