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罷也罷,總歸在城中,人不會丢了。”男人慈愛地摸摸身旁女兒的頭,無奈歎氣,眉眼笑意溢出。
男人以傳送玉簡叫了人來,看樣子是着急趕家中的飯,通知的人還沒到,便牽着小嬌娘離開了。
長長的街道,夕陽映照着她們的背影。
臨走前小嬌娘見她實在可憐,摘下了腰間的荷包給她。
呆呆的啞女是不會接的,小嬌娘便将荷包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青石磚闆,豔色精緻的荷包。
裹着麻袋,全身上下沒一處幹淨的孤女,盯着那地上的荷包,眨了眨金眸,而後轉身離開了。
她沒帶走那荷包。
或許早在那個時候,她就早已放下。
本就是不屬于她的,也本,不必強求。
放下了,才會承認,也會接受,她的生母,想要殺她。
不遠萬裡,換得放下,也不算白跑一趟。
但人之情,便是這般,即使接受了生母殺我,在夢中,也還會心存一線期冀。
‘她’不曾在她剛出生時便趕盡殺絕,仍彌留一線慈悲,能讓她有容身之所。
而在今後的時日中慢慢與她磋磨,在經久的時光中耗盡那一絲殘存的母女之情;而不是從她出生之時起,便沒有這個女兒。
隻是,這應當是她很久很久以前的夢了。
自她修無情道後,她再未做過夢。
而下一步是——‘葉飛雲’。
雀兒吃飽,飛走了。
*
‘葉飛雲’是葉柔甲收養的弟弟。
葉柔甲因勾結魔族而被囚禁,身為她的弟弟,‘葉飛雲’怎能不被連累呢?
他自然、應當、也必須被連累。
風起蕭蕭雨來梢,聲如點滴打芭蕉。
許知絕去了一趟葉柔甲被囚居的城主府。
葉柔甲被囚禁在城主府内,但在城主府内并不限制她行動。
許知絕來時,葉柔甲正在書房看書。
“許少俠?!”葉柔甲隔着窗戶看到從院中而來的許知絕,興緻勃勃,眸中雖有憂慮,但并未完全蓋住眼中的光華。
許知絕放下手中的油紙傘,将傘支在廊檐下。
“少城主。”許知絕步入書房,依然稱呼她為少城主。
“許少俠怎麼來了?”葉柔甲警惕地往窗外斜睨瞄去,小心謹慎,“少俠沒被發現吧?”說的是那些看守她的人。
如今整個城主府都被三長老帶來的人圍住。
許知絕淡聲道,“他們發現不了我。”
葉柔甲無奈搖頭,似是不知該如何說看守她的人,隻笑道,眸中贊賞,“少俠身手了得。”
“少俠來此可是有事?”不敢讓幼荷進來,葉柔甲請許知絕坐下,親自為許知絕沏茶。
許知絕佯裝關心,“你不着急出去嗎?”
葉柔甲搖了搖頭,壓下的睫毛落下陰翳,而後擡眸笑道,“他們暫時不會殺我。再說,離了這兒,我又能去哪?這裡,已是我最後的家了。”
她的尾音不輕不重,卻能聽出藏着的幾分憂郁。
許知絕不予評判,隻道,“另有一事,是關于葉郎君。
三長老他們打算處置葉郎君。”
因為聽信了她的話,認定‘葉飛雲’會救葉柔甲出城。
葉柔甲手中的毛筆落下,在宣紙上濺落一灘筆墨。
她盯着那團墨迹道,“是,也是。阿弟是與我關系最近的親人,我出了事,他們又怎麼會放過他呢?”
葉柔甲立時定了神,“煩請葉少俠帶阿弟離開,離開這裡,離開行忌城,越遠越好,不要再回來。若葉少俠不便,還請葉少俠聯系可以伸出援手的俠義之士。”
葉柔甲轉身去擰書架上的機關,去拿這幾年積攢的寶物,邊道,“我這裡還有些”
許知絕打斷葉柔甲的話,也打斷了她的動作,“我們已經勸過,葉郎君不願離開。”
葉柔甲擰動暗匣的動作停滞,背對着許知絕,脊背挺直,無聲落下眼淚,“我又不用他陪。”
許知絕很冷靜,極為冷靜道,“我們與三長老極力争取,唯有一計。
三長老答應,隻要少城主與葉郎君斷絕關系,并親自吩咐于他,不須救你出城,他們就放過他。”
“斷絕關系啊。”葉柔甲輕聲呢喃,轉回頭,淚珠成線,從颌骨滴落在地上,眉眼彎彎,微笑着,聲線嘶啞,以輕盈的氣聲,“好。”
一封由葉柔甲親筆書寫的斷絕姐弟親緣的文書,許知絕看着葉柔甲寫完。
“許少俠,勞煩。”她很痛苦,但仍然有禮有節。
許知絕将那封文書收至袖中。
事已畢,許知絕走到書房門外,拾起廊檐下的傘。
雨聲窸窣,在靜靜的雨聲中,似乎一切也過得很慢。
她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房内,看着書桌後無聲落淚,卻又像個傀儡般,揚眉笑着的人,“葉柔甲。”
她叫的不是少城主,而是‘葉柔甲’。
斷絕一個本就不存在的關系,很難嗎?
她沒有問出口,卻又像在問,或許存在過的、曾經的自己。
撐着傘的人從廊檐下走出,步入瓢潑大雨中,再未回頭。
踏破虛空,許知絕離開了城主府。
紅牆黛瓦,城主府高大的院牆外,許知絕卻撞上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他同樣撐着傘,靜靜伫立,似在那裡等了許久,遙遙駐眸,看着一枝桂花挑出牆頭,襯着雨中打傘,神色平淡無波的青衣身影。
“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