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歇也很吃驚。

這厮真就是來讨飯的。

等到這厮開始點菜，雲歇聽不下去了，從雲肩上撤下時，還被上頭凸起的繡線絆了下腳。順着彎曲的鵝卵石徑原路返回，回到院前，順手将這段靈識丢去門環。

一刻鐘後，系在院門環上的靈識輕輕一響。

人回來了。

雲歇睜眼吐出長息，放下腿往背後靠去，停滞許久的搖椅霎時一動，緩緩慢慢前後搖。

推門而入的人兩手空空，雲歇隔窗看他：“飯呢？”

“在後頭。”遊蓮合門，返身沖她笑，“他們說難得來客人，要好好招待我們。”

真的讨到飯了。

雲歇：“你昨天瞎說的那些話竟然還沒被拆穿？”

“可不是。”遊蓮一步一階踩進門來，“要不要聽聽我出去一趟除了讨飯，還問到什麼事？”

雲歇在迎頭罩下的影子裡看他。

這人一貫會自問自答：“這座宅子是崔家，有崔老爺，崔夫人，崔小姐。崔老爺出遠門做生意了，明天才回來，崔夫人在家，崔小姐體弱多病，很少出門。”說到這裡，他語聲一轉，“是不是很稀奇，竟然真有在這地方安家落戶的，家裡幾口人姓甚名誰，都搜羅個齊全。”

雲歇沉吟：“鬼魂對生前事有執念，或者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會忽視蹊跷自圓其說，正常。”

遊蓮點頭：“這樣一說的确沒什麼稀奇。奇就奇在我一路過去問了四五個人，個個都是這一套說詞。崔老爺出遠門做生意，崔夫人在家，崔小姐體弱多病不出門。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四五個人。人？指的是紮雙髻的姑娘，和昨天開門的男人，類似的，人？

雲歇心念一轉，擡起眼，目光剛一碰上，還未開口，遊蓮微颔一颔首：“我看那些人，挺像人的。”

“這麼多人呀。”雲歇興歎，撩起眼皮，看去院門。

正這時，院門環又一響。

遊蓮過去開門，返身回來，手上多了隻食盒。食盒足有三層，深檀木色，上面用各色木皮貼繪出鳥雀花草，栩栩如生，精美異常。

食盒擺上桌，甫一打開，熱氣上升。第一層是整一隻烤雞，金黃的色澤，油汪汪的皮。打開第二層、第三層，紅燒肉、糖醋魚、湯品糕點，一盤又一盤，林林總總擺了小半桌子。

雲歇走到桌旁，看一眼，目光微滞。而遊蓮嘴邊那點喜氣洋洋的笑跟着一盤盤擺出來的菜，一點點涼下去。

兩人對着一桌子菜沉默。

雲歇打破沉默，手勢一擺：“請用膳吧。”

遊蓮手上攥熱的筷子怎麼也舉不起來，控訴道：“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話一落，籠罩在桌上迷人眼的煙氣霎時一散。

隻見金黃油亮的烤雞搖身成了坨灰黑大石頭，赤醬濃油的紅燒肉成了堆成山的鵝卵石。桌角擺的魚倒是真的，魚腹肉質雪白——不對，那肉會動。一條條腰身肥美，擠擠挨挨攢動着，在魚骨爛肉裡鑽來鑽去。分明是蛆。魚眼睛瞪着人，寫滿死不瞑目。

遊蓮和死魚對視一會兒，無奈捂眼：“好一個待客之道。”

“别的不說，菜品還挺全。”雲歇點評，“就是差了些香味。”

是了，香味，這也是遊蓮剛剛沒有直接下筷子的原因。滿桌佳肴，冒着煙氣，卻聞不到一絲一毫菜香味，任誰見了誰心裡不咯噔一聲。

他正想放下筷子，說算了算了。

不料雲歇袖子一揮，将滿桌亂七八糟又變回先前熱騰騰的佳肴，催促他：“快吃。”

桌上佳肴如初見，色香味的香也被補足，香味撲鼻，惹人垂涎。遊蓮敬謝不敏：“如果你是想炫耀你技法有多高超的話，恭喜你成功了。但是一盤蛆變的東西，看着再美味，讓我吃也實在是高估我了。”

“為什麼，不夠香嗎，還是你不夠餓？”

遊蓮：“本質上，它還是一盤蛆。”

雲歇不解：“你現在看到的就是一盤魚。你們不是總說眼見為實，更願意被眼睛欺騙嗎？”

遊蓮：“我的眼睛告訴我，這是一盤蛆變的。剛剛你說眼見為實，我現在被我的眼睛所欺騙，信它信得不得了。”

雲歇說簡單，“你把頭轉過去，我重新變了你再轉過來。”

遊蓮：“……要是你不先戳破這個前提，興許還能騙我吃進去。”

“我不說，你就不知道了嗎？”

遊蓮無言以對，他真的放棄了，擱下筷子：“我覺得我今天都不用吃飯，餓死我到底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雲歇順口答：“少一個來路不明的客人。”

遊蓮喊冤：“我就是一個聽吩咐聽使喚的。”

“那也算同謀共犯了。”

遊蓮覺得不能就這麼算了：“所以我們謀了什麼犯了什麼？”

雲歇：“……”

雲歇想半天想不出來，但她覺得，看到他嘴角挂的那點搖得叮鈴響的笑，終于碎了一地。

不錯。很不錯。